当天晚上,温良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没有走出那场风雪,而是被困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大地上,僵硬无比,无法动作。她好像变成了什么物件,被钉死在那片冰雪茫茫的土地上,岿然屹立了不知道多少年。
“温良!温良!”有谁在喊什么?这个名字……好熟悉。
“温良!温良!快醒醒!”有人在呐喊。她们在着急什么?哪里出什么事了?
“温良,快醒过来!我请你吃一学期的饭!”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谁在说话?
温良想说话,想睁眼,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感觉自己依旧被无力地钉死在地,却听见身体里传来一道声音:“不要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接着,她不受控制地睁开眼,眼睁睁看着自己虚弱地询问道:“我怎么了?”
“那天晚上你回宿舍后一睡不起,到今天已经昏迷七日了!”顾汀溪一脸焦急。温良想努力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却丝毫无法奏效。“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转过头去:“没事儿,我这不是醒了吗?”
什么情况?谁在控制她身体?为什么把她的神态言行模仿得天衣无缝?
温良试图跟控制她身体的那股不明力量交流,却依旧失败。她想探勘自己身体内部的经脉和五脏宫,却连轻叩牙关都做不到。温良内心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了挣扎,在可视范围内观察自己所处环境来。
这是一间内室,面积不大,正中间摆着一张乌木床,上面盖着雪白的蚕丝被。她的左边有只同色系的乌木床头柜,上面摆着一大束茉莉,旁边挨挨挤挤垒了一堆食物的小山——橘皮糖、脊宇鸟蛋、平露糕、天麻片……
小山旁边是一群面带关怀和喜色的朋友:顾汀溪、沈岑、姜风遥、晏玠、王不沽。温良想再努努力,控制身体和她们说话,却看见一清秀男子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其他人都先出去,我来检查下她的身体状况。”
温良的狐朋狗友们纷纷依依不舍地离开。男子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凝神切脉,伸出手探了探温良的额头,又掰开嘴巴查看她的舌头。
“没什么大碍。”他安抚道:“修真时各种情况都会发生,不必过于惊慌。”
什么叫不必惊慌?老娘可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温良无能咆哮,可惜只能听到自己虚弱无力地道:“七天前我在宿舍床上温习真气导引这门功课,突然顿悟,进入一种无比玄妙的境界,这……是否与我的昏睡有关?”
编!你接着编!温习功课都扯出来了!你怎么不去说我挑灯夜战刷完十套炼器计算专题卷?
“原来如此!”清秀男子自然听不见温良内心吐槽,他眼睛一亮,召来纸笔,飞速写起病历来:“温同学真是天赋异禀,不过一年级就能成功入定,在下佩服、佩服啊!”
佩服你个大头鬼!温良腹诽,能不能靠点谱啊大哥!不要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面前的人都换了个芯子了你是一点没发现?这就是稷下学宫的医疗水平?其他大夫呢?我要申请换大夫!
一顿输出后温良终于消停下来,慢慢接受了现实。她冷静下来,试着思考问题。
她为什么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谁在控制她的身体?以哪种方式控制的?为什么要控制她?
清秀男子退出房间煎药去了,让她的朋友们都先散去,晚上没课再来看她。
温良在煮药的咕噜声中回想七天前那段时间的经历。在鱼楚山的课上中了自己施的石化咒,鱼楚山给她施咒抑制石化,去赤霄殿吃了花重锦的丹药,和姜风遥一起吃饭,跟沈顾姜三人自习,遇见波金粟。
那几天接触她的人:鱼楚山、花重锦、姜风遥、沈岑、顾汀溪、波金粟。
首先排除姜风遥,她们是生死之交,他没有理由害她。
其次排除沈岑和顾汀溪,作为室友,如果想害她有一万种方式偷偷做,再说了,一年级新生没有这个实力控制他人。
嫌疑锁定在鱼楚山、花重锦、波金粟三人中。
鱼楚山是祝咒课老师,在招生时为她打了心性未知的评语,平日与她就是普通的师生关系,没有发生过冲突。
花重锦是丹药课老师,她在他的课上睡觉被抓到罚站过,不过是小事,也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波金粟是交换生,南疆苗人,她之前与他素不相识,他来学宫第一天她吐槽他被听到,也不是什么大事。
鱼楚山可能在施咒时给她下咒;花重锦可能在丹药里加料;波金粟呢?
温良眼前闪过画面:波金粟面带笑容地站起身,径直朝自己走来。他停在自己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又点点头,离开。
难道是那时?可那不过是一瞬,只拍了拍肩,他是如何做到的?
对了!波金粟是南疆苗人!苗人善蛊,而蛊具有滞后性。所以当天傍晚下的蛊直到温良晚上回宿舍后才发作!
所有的线索都清晰了。温良脑子从没有这么清明过。没错,就是波金粟动的手,借拍她肩膀的时机给她种下能控制人的蛊。
现在的问题又变了:波金粟给她下的是哪种蛊?解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要给她下蛊?
温良十分确定她之前从未见过波金粟,也没有接触过南疆人。不过既然下的是控制人的蛊,就说明波金粟要利用她做一些他自己不方便或者做不到的事,温良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问题又来了——为什么是她,不是别人?
一切已知都找不到答案,答案只能藏在未知中——温良为什么会在钜燕之地无人死域中的一座破庙里醒来?庙里那具尸体是谁?他跟温良有什么关系?温良之前的记忆哪儿去了?
温良,到底是谁?
那种前尘茫茫孤魂野鬼的感觉又来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不识前尘不只是孤独的问题,更关系到波金粟为什么给温良下蛊,关系到温良的身家性命。
总结一下,目前最重要的事有这几件:
一、夺回身体控制权
二、查清自己所中蛊类及解法
三、查清波金粟和温良自己的身份以及关系
温良理清思绪,药也煎好了。穿着竹青轻衫的清秀男子端着一碗药进来,把温良小心翼翼扶起来,腰下垫了两个枕头,又让药碗漂浮在最合适的高度。见温良依旧虚弱,俯下身,一勺勺喂给温良喝。
温良现在对男人,尤其是漂亮男人有了心理阴影,当下如临大敌,想接过勺子自己喝。可惜身体控制权不在自己这儿,只得接受清秀男子无微不至的照顾。
温良慢条斯理地喝完,清秀男子又掏出月白竹叶纹手帕,贴心地为她揩了揩嘴角。他搀扶着温良躺下,放好枕头,掖好被角,施了道静心养神咒,关上门,轻手轻脚出去了。
温良还想再想想对策,脑子却越来越困——照理来说魂体不需睡觉,只能是刚刚那碗药的功劳。她终于扛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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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温良眼睁睁看着“自己”以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语气神态应付来看望的朋友,内心已经麻木。
等等,她突然又发现一个问题!波金粟不过才跟她相处过一天,怎么就对她如此熟悉,了解她的人际关系和行为习惯?
是他早就潜入学宫观察过她,还是说——他还有同伙?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温良不寒而栗。开学那种吊儿郎当的态度被她收了起来,她变得严肃认真——隐匿在暗处的敌人比她想象中更强大,图谋也更多。
她必须想办法杀死控蛊之人,然后,活下去!
温良暗想着,决定先从神识入手。她得先开神识,看看身体内的蛊到底在哪儿,才能进一步行动。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在于做出轻叩牙关、开启神识的动作。
机会很快来了。
今天来复查的是一名中年女人,清秀男子走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帮她拎着药箱。她伸出粗壮的手指,虚虚探了探温良的脉搏,就背过手,转过身去嘱咐男子该如何开药。
等到药煮好端上来,“温良”开始喝的时候,温良用尽全力去抢身体的控制权,成功让吞咽的上下齿碰在一起!
就在那一瞬,温良开了神识,快速扫视全身。
——在大脑右后方,无数血管经脉连接的地方,趴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蛊虫。蛊虫通体乌黑,上面星星点点缀着像眼睛一样的白色斑点,头上长了一根长长的血红口器。它的八只脚紧紧抓住血管经脉,将自己的身体固定住,足上的纤毛有规律地轻摇。蛊虫从口器中吐出丝来,层层叠叠包裹住温良的魂体——难怪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总而言之,看见自己脑子里长了这么个玩意儿,温良还是挺发怵的。
蛊虫感受不到神识,从理论上说,可以一直开着,除非温良精疲力竭。但她的神识还太弱小,一小团暗淡的金色光线静静待在额心,没法对蛊虫造成伤害,也没法将自己的魂体解救出来。
温良想起明庭介绍过的锤炼神识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