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门口就看到老古董们齐刷刷坐在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巫庆爹目光落到巫庆身上，愣了一会，正想发作，余光瞥了瞥在场客人身上，掩了不耐的神色。
“我在猪圈边遇到巫家小妹正割了猪草喂猪呢。”迎着一室人的目光，许立昕款款走入。
她身上明艳的颜色，使得被炊烟熏得焦黑的室内熠熠生辉。
此时巫庆在心里只觉得许立昕好像尚未被吊起风干的嫩肉，跟里头满脸暮色犹如风干几年的腊肉形成鲜明对比。
听到许立昕帮她找了个理由，巫庆怔住，察觉到长辈投来质问的眼神，她只得讪笑得点了点头，“我是上山了。”
巫宜静家在半山腰，四舍五入，巫庆也没有说谎。
巫庆家的长辈们神色各异，在客人面前不好发作，干脆不去看这个让他们不省心的小妹。
“哎呀，刚说到许立昕从上了学就没让我们操心过，这上了大学啊，还往家里寄钱呢。”
开口的年长妇女，身上的衣着和巫庆县城家小姨一样，她猜测是许立昕的妈妈。
“那还真是了不得咯。”巫庆爹呷了一口茶，神色淡淡，又转过头去，笑容慈祥的看着坐在身旁的男人。
“我这二弟啊，也是个老实的，任上一个婆娘……唉……”
“看着是个实诚人。”许母点点头。
还站着的许立昕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后笑吟吟的拉着巫庆坐下。
“伯伯，先前怎么没说家中还有这么年轻的小妹呢？”
闻言，许母特地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着巫庆，连连点头，“长得跟妈妈很像。”
巫庆爹撇着嘴角，“她就是个不安分的，到处乱跑。”
“可结婚了？”
“她这样的有哪个婆家敢要哦。”巫庆奶奶话语间是满满的不屑。
好在这种话，巫庆早就听过几百遍了，早就练就左耳进右耳出的能力，她不在意的挑了一下眉。
“没结婚啊……”许立昕拉长尾音，似是觉得没结婚这件事有些难堪。
巫庆奶奶哂笑着补充：“快了快了，在相看呢。”
许立昕看向许母，“妈，我们家是不是低巫家一辈呢？”
许母点点头。
巫庆爹听到辈分，腰杆不自觉挺直了几分，他很乐意谈这些，就爱看这些低他家辈分的人，不管多有钱也要低头喊他一句哥和叔的场景。
许立昕若有所思，随即脸色有些为难，“我们宗社不是有个规矩吗？凡是讲究个先后，我们这低一辈的，要等上一辈的人全都婚嫁完，才能考虑呢。”
巫庆二叔越听脸色越差，宗社历史久远，祠堂里面保存的条法确实有这么一个规定。
只是慢慢发展了一些新派，有些已经不太看重宗社的算法，也让他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他蹙眉盯着巫庆看，先前李老师带着录取通知书过来，不欢而散后，巫庆跑出去过夜，他也是知晓的，此时他只恨这小妹怎么这时候回来，不滚远一点。
“哦，说到要讲规矩，我不应该叫小妹了，应该尊称一声小姑呢。”许立昕似是没有察觉到厅中气氛微妙的变化，依旧在说。
先前温雅的天籁之声，此时却让巫庆觉得如芒在背，嘴唇打着哆嗦，许立昕这么一通话下来，老古董们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个巫二叔，是老古董们的心中痛，巫家的男人们，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怪病，平时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偶尔会像疯狗一样，铁链都拴不住。
巫庆妈妈则是实在受不住，遂跑出去外面打工，前提是一年必须要给家里寄六万块钱，少一分都必须在家里待着。
而上一个二婶，则是不堪其害，在一个凌晨，偷偷跑了出去。
自二婶离开家之后，巫二叔发病更频繁了，全家人都在为巫二叔的婚姻大事担忧。
上一个本来已经到了交换名帖的地步，那带着一娃娃的婶子见到巫二叔犯病的模样，吓得退还所有礼物和金钱，还多了五百块叫巫奶奶给他治病。
搞得这么大阵仗后，巫庆还以为这巫二叔不会再有人看上了，所以看到“都市丽人”许立昕，压根没往相亲这里想。
又依据刚刚许立昕的话，巫庆立刻明白自己成了巫二叔的障碍，这可比她从前发点小脾气要严重得多。
巫庆轻颤眼帘，下意识屏息，“这这这，小姑不习惯，还是叫我妹妹吧。”
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到极致，巫庆满脸褶子，佝偻着身躯的奶奶咳嗽一声，悠悠的说：“我们家阿庆已经定下了婚事。”
巫庆爹和二叔神色各异，都没有否认。
巫庆则流下一身冷汗，听到奶奶这句话，她犹如掉下了千年冰窟，此时的她比过去十七年都要渴望长出翅膀，直接飞出去，飞到学校去。
她呼吸急促，在盘算着要不要撕破脸。
“哦……”许立昕斜了一眼巫庆，语气里蕴含的情绪令人猜测不出。
巫庆攥紧了手，指尖将掌心掐出几道印子，这许立昕可真是一条美女蛇！外表温婉无害，一来就让老古董们积满对她的怒气！
“原来也要结婚了啊，那可真是双喜临门啊，我看墙上的奖状，还以为小妹还在念书呢，长得可真是瘦小。”许母冷不丁的开口，语气淡然。
这一开口，巫家这边的人都明白了话语中的暗示，气氛和缓了不少。
巫庆奶奶咧着嘴，露出两颗门牙，颤颤笑着：“她挑食，自己不爱吃饭的，就爱往村头小卖部买拉拉杂杂的东西吃。”
许立昕垂着眸，似是在闭目养神，随后拿出手机，在屏幕划了划，巫庆家不用智能手机，她在学校朋友手中和亲戚那边玩过一会。
巫庆养在大山里，每日晒着太阳，视力极好，用余光看到许立昕划到了一张很熟悉的照片。
“看！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许立昕笑呵呵的将照片展示给老古董们。
巫庆爹和巫二叔对这种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呷了一口茶水。
巫庆奶奶老眼昏花，凝神看了看后，脸色大变，咧出来的门牙，被软若无骨的上唇裹住。
许立昕略歪着头，沉思片刻，“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到了我的通知书，好像被什么东西提醒了一样。”
话音落地，巫庆的心如擂鼓，刚想大叫，她也收到了一样的通知书，许立昕又开口：“我好像在这里看到了通知书，不会是小妹的吧。”
边说着，许立昕起身去垃圾桶里找到了残缺的通知书，她用葱白的指尖弹了弹通知书碎片上的灰，“啊对了，就是这个。”
许母接过来看了看，“哦！还真是一样的呢！”随即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巫家长辈，“巫小妹学习居然这么好！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庆祝庆祝？”
许立昕家属于新派，觉得念书厉害就能一直念下去，下意识觉得巫庆学习这么好，能考上大学，就一定会去学校，丝毫没有意识到手中的碎片背后隐藏的深意。
巫庆爹脸上有些挂不住，用脚尖踢了一下巫庆奶奶，巫庆奶奶先是叹息一声，“唉，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读不起啊。”
“这个学校政策很好的呀，对学习好的农村孩子有很大补贴呢。”许母似是还沉浸在许立昕大学就能补贴家里的喜悦中，再次重复了一遍许立昕大学时候的懂事行为。
许立昕掩唇坐下，眼尾含着娇羞，“我还以为要等很久呢，让我工作的心都没了，还在念书的话……”
巫二叔听到这天籁般的娇嗔，脑袋轻飘飘的，咧着嘴角说：“哎呀，我妈就是老古董了，老说女孩不用念书，我不一样了，我是很支持的啊！”
巫庆爹可不想巫庆出去念书，走了的话，家中女眷就只有佝偻着腰的老太太，要是跟着老太天天天吃水煮青菜和稀饭，这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正要开口否认，巫二叔使劲使眼色，丝毫不顾巫庆爹的面子，“还有我这大哥也是，太守旧了，没接触外面的东西，就觉得上学是什么洪水猛兽，其实不是这样的是不是？”
巫二叔说话的时候，双眼紧紧盯着许立昕看，生怕这温香软玉飞了出去。
巫庆爹不耐的扫了一眼巫庆奶奶，见她不作声，不耐的抽起了烟，他最爱面子，就这么被拆了台，脸色阴暗的可怕。
许立昕频频点头，“我们学校很好的，不知道的，我也可以教教小妹，反正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许母手掌拍了一下许立昕的手：“这孩子啊，出去外面久了，总是这样没规矩，没有女孩子的矜持。”
巫庆奶奶无声叹了口气，虽然走了一个劳动力，但是来了新人，还能替她分担一些活，也不算太差。
带着浓重的口音开口：“庆，去厨房烧水做饭，放多点米。”
巫庆还没反应过来里头的弯弯绕绕，带着疑惑慢悠悠的来到厨房，照常在门口淘米煲饭，在柜子里捣鼓了一会，发现没有青菜，就朝着厅里报备了一句。
里头没有回应，她也不管，带上篓子就出门。
天色还没完全黑，乌云挤到一边去，她心事重重，真想直接去问他们，到底能不能让她去上大学。
菜园并不远，巫庆弯下腰，借着昏暗的天光挑菜，迅速挑完，来到小池塘，蹲下边择菜边洗菜。
鼻尖忽然萦绕着那股熟悉的香味，还没来得及抬头，旁边就蹲下一个黑影。
是穿上外套的许立昕，右手还在胳膊上抓痒痒，边抓边抬头笑着说：“你头顶有个漩涡蚊。”
“正常，你要小心，这种虫子会撞进眼睛里。”巫庆对许立昕还抱着复杂的感情，本不想多说，看到许立昕白嫩的脖颈上多了好几个蚊子包，不由开口提醒。
许立昕面色柔软许多，捻起一株菜，细细看了个遍，“你这个菜怎么这么多虫眼啊？”
巫庆立刻想到前两日她的恶作剧，不自然的抽了抽嘴角，“这才是天然菜，我们农村不打药的。”
“但是我看到很多药瓶啊。”
巫庆顿了一秒，“你怎么知道？”
“我是来相亲的，肯定要多多巡视对方家啊。”
倒是这个理，巫庆抿了抿唇，心里隐隐不安，不知道这许立昕在家里瞎看，会不会看到她那些东西。
正心虚着，许立昕就给她来了一记重击，“我还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