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漫长的签售，李时扔下笔，先去厕所吐了一回。

他脸上的妆被汗水晕开了不少，看着有种诡异的凌乱美。

李时又吃了一次药，抬眼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叹了口气。他这会儿手里连个粉饼都没有，自然没办法补妆，只好这么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他一出现就被工作人员拖拽着朝某个方向前进：“就等你了，可算找着了。”

“等我……干什么？”李时一脸懵。

“跳舞啊！极乐净土！忘了？”工作人员脚步丝毫未停。

“噢……”李时这才想起来，这个活动最后有个表演环节，他们一群主播要集体跳一支《极乐净土》给大家看，不用跳多好，就是调节一下气氛。

他为此在家还练了两天。

“哎哎哎好了我知道了，”李时从工作人员手里抢救出自己被揪皱的衬衫，“我站后面可以吗？”

“那不行，”工作人员摇头，“你今天可是红人，给我站到C位去！”

“我说妹妹您饶了我吧，我是真不会跳舞啊。”李时恨不得跪地求饶。

工作人员打量了他几眼，看他眼神算是诚恳，大发慈悲地点了头：“那你站侧面吧，A大后面。”

他已经被拖拽到台侧，被强迫着熟悉了一下自己的点位。

什么叫被迫营业，老子今天就是被迫营业。

富有节奏的音乐响起时，一脸假笑的李时在内心腹诽。

结束活动他和杰宝打了招呼告别，回到家一看时间刚刚好是5点多，李时洗了把脸直接开了直播。

“今天迟了这么多！”弹幕已经迫不及待地抱怨起来。

“今天可不算迟到啊，”李时一边坐下戴耳机一边解释，“我去站子的嘉年华会了，刚进门。”

“啊啊羡慕能去现场的姐妹们！”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原来你也去了！早知道我就去了！”

弹幕热闹起来。

李时也不多说话，直接开了游戏。

忙了一天，他其实有点累了，但是昨天答应了会播，他不想食言。

兴趣缺缺地打了两把，李时感觉头有点晕，不自觉地捧着手机恍惚了一下。

也是，今天一天都没正经吃什么东西，还一直在进行体力活动，不晕才怪。

他努力眨了眨眼，把视线里模糊的边界挥去，定了下神才继续打了下去。

打到快七点李时终于在一局结束后关了游戏：“不好意思了各位，今天我可能会早下播，实在太累了。”

“没事没事！”

“小来来照顾好自己啊~”

“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到底是女观众居多，弹幕看着很是暖心。

李时放在桌上的手机也亮了，是杰宝发来的微信：“咋了雨哥，胃还疼呢？”

他先回了杰宝：“没事，今天多谢，下次请你吃饭，你也早点休息吧。”

然后对直播间的观众们解释道：“昨天答应了你们唱歌嘛，就唱两首，明天有时间再接着唱。”

直播间的众人获得唱歌惊喜，都很是开心，甚至有人开始点歌。

李时调了下设备，给自己的话筒开了个混响。

“想听苦情歌，还是甜歌？”他一边操作一边看着弹幕，“我看看啊……”

“不，我们想听欲歌！”弹幕有人提出了反对，并得到了大范围的认同。

“啥是欲歌？”李时失笑，“你们咋要求这么高呢。”

他在自己的歌单里翻了翻，几乎翻到最底下，才点出一首“Burning”。

“就这个吧？”他放出了伴奏，开始跟着节奏摇头晃脑。

“我天，雨大你这歌单也是过于古早了。”

目睹了全程的粉丝吐槽说。

说的也是，李时心想。上次他唱这首歌，好像还是大学的时候。

他把直播间的名字改成“听雨楼（KTV开业）”，又把分类挪到娱乐版块，等操作完已经错过了这首歌的起首一句。

“主播唱歌咋样啊，第一次听诶。”

“前面那个今天就是你见证奇迹的时刻。”

“雨大你漏句了……”

“那唱得到底是好听难听啊？”

所有的讨论在他开口的瞬间静止了一瞬，然后冒出了一堆“wocwocwoc……”

“所以你为啥是个游戏主播？”有人诚恳发问。

唱到高潮的那刻，弹幕干错不刷woc了，直接开始疯狂送礼物。

这首歌的气口比较短，李时很久没唱已经不记得词，一直盯着歌词看，也没分出神来回应弹幕。

这感觉真的有点像是在KTV，像是回到学生时期，一群人喝多了在房间里瞎唱乱跳，猜拳玩笑，闹成一团。

他没醉，却胜似醉了。

旋律如流水交汇在虚空，碰撞着耳膜升起又落下。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李时不知在想什么，忘了唱最后一句。

直播间送礼物的声音应接不暇，将他从发呆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么多礼物？”李时弯着眼睫一笑，“谢谢大家支持，我不一一念了，明天挂公告栏吧。”

他的手机忽然又亮起来，李时去看的时候，发现上面已经显示了十来条新消息。

他不明所以地点开微信，看到好几个很久没联系的老同学都给他发了消息。

他顺着首页下滑了一点，看到有个许久没人说话的大学同学群被顶了起来，里面还有人在刷着新消息，使得这个聊天框一下子跳到最上面，显示出的最新一条消息是：“你们确定这真是李时？”

他心里咯噔一下，点开群消息从新消息的最上面看起。

“猪兜兜：天哪天哪天哪，李时？”

这个猪兜兜是他大学同学，一个爱好广泛的女生。

跟着她发了个视频，是今天下午活动现场的一段直拍，背景极乐净土的音乐混着嘈杂的掌声人声。

因为是在人群里用手机录制，能清楚地听到旁边“主播们今天发福利啊”，“小哥哥我可以”之类的评论。

镜头只对准了李时一个人。

他的脸上带着有点花掉的妆，眼位晕开一片，无端给眼神添了几丝魅惑。

他跳舞的动作并不标准，有的地方还能看出有些生疏，但也把握住了几丝韵味。

平心而论，这不算是个难看的视频。但如今发在同学群里，却让李时感到十二分的难堪。

他毕业的学校算是比较出色的新传类学府，同学们毕业后大都从事媒体相关的工作，如今群里有记者、编辑、主持人，还有那么几个主编和导演。

看到昔日同窗这样的视频，同学们一致表示了惊讶，甚至有人说出了“他怎么混到这地步了”这样的话。

给他发消息的几个都是当时关系还不错的，说的话也是千篇一律，无非是问他最近怎么样，为什么不当记者了，需不需要帮助。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电脑发出叮当一声，是有人加入VVIP的提示音，李时如梦初醒，好像刚想起自己还在直播，抬眼去看显示屏。

直播间里的观众每月可以买VVIP席位，相当于包月打赏，能给主播带来较多收入，因此提示音也更豪横一些。

“雨大怎么了？”

“雨哥别神游了。”

“大概突然有什么事吧……”

弹幕上满满的都是些对他的疑问。

李时没回答这些问题，而是皱眉说了句“等会儿啊”，拿着手机起身走到一边。

他之前在场馆硬凭药效熬了下来，现在直播了半天，心情又突然波动，不适感层层浪花般卷土重来。

他避开镜头，去包里找出药来，跌跌撞撞走到厨房倒了热水吃了，然后扶着橱柜深深地把手掐进胃里去，恨不得把肚子捅穿，却依然疼到呼吸有点困难，眼前都起了雪花点。

手机还在手里时不时地震动着。

他咬咬牙，直接把手机塞到上腹绞成一团的位置。

胃部像是突然被他这个大力的举动刺激了一下，突突地剧烈反跳了几下，这几下剧痛就像直接蒙了他的眼睛一样，有一会儿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他恢复了视线，发现自己已经狼狈地跪在地上。胃还是疼，只不过程度似乎又渐渐消退，回到了“能忍”的范畴内。

他又缓了一下，起身回到电脑前，看到直播间人走了不少，还有一部分仍在弹幕聊天，看起来似乎是在八卦他干啥去了，这都离开快5分钟了，再多就要扣钱了。

“哟，你们还知道扣钱的事呢？”他开口说。

“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

“继续唱歌吧大神！”

李时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点哑：“抱歉，今天不唱了，再陪你们聊一会儿吧。”

他看了眼提示屏念道：“对了，还要感谢……‘一飞冲天’加入VVIP……诶？又是你啊兄弟？”

加入VVIP大概一次性要花一千多，也不算小钱了，因此VVIP除了在直播间享有特权，还可以加李时的个人微信，享受随时聊天催播的特权。

李时打开私信特意道了谢，然后把自己直播社交用的微信号给‘一飞冲天’发了过去。

“这位萌新好有钱。”弹幕也感慨起来。

“麻麻我也好想赚钱。”

“雨哥等我有钱了天天送你火箭。”

“那倒不必，”李时笑了笑，“你们学生就好好学习，工作的呢就踏踏实实上班，先把自己顾好，有余力的可以支持一下我。”

弹幕里一片嗯嗯知道了，其中有一条黑子的发言就显得格外醒目：“一个主播还劝别人踏踏实实上班呢。”

这人话刚出来，发言者就直接被杰宝抬脚踢了。

不过看到这句的粉丝也不少，纷纷发了“？？？”，“不爱看别看”作为回应。

“大家别气，”李时赶快劝慰道，“我也上过班，知道上班很辛苦，但是不管什么工作，能做好自己的工作都是很了不起的，也会有成就感。”

“雨哥以前做什么的呀？”有人发问。

“这个就不说了吧，都过去了。”李时笑道。

“听这个语气肯定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业。”弹幕又开始胡猜乱想。

“也不是……”李时解释了半句，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媒体从业者，早就不算是了不起的职业，但他当初是真的很喜欢，也曾起早贪黑地钻研业务。

如果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偏见，他不会选择离开。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并不冤枉。不管是不是因为恶意举报，身为一个同性恋终究难上台面。领导找他谈话时强调要维护单位的形象，他也无法辩驳。

只是可惜几年的努力付诸流水。

世界这么小，他没办法绕过这些壁垒继续从事这一行，只好回到逼仄蜗居，打开摄像头，为屏幕后的人们奉上小小的娱乐时刻。

想到这里，他抬头对着镜头一笑：“好啦，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给你们唱歌，或者以后有时间，我也带你们出出户外，好不好？”

“好好好！”

“对啊，比如出活动也可以带着我们！”

“我看到你在活动现场的图了prprpr……”

李时笑着和大家道别，然后关掉了直播。

他关掉浏览器前看了眼私信框，他发过去的私信显示已读，但“一飞冲天”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加他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