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晚会看下来,李时的汗几乎把西装外套都浸透了。
都说胃病是情绪病,看来丝毫不假。明明出发前还万事顺遂,没想到开场前被按头来了这么一出。
演出结束后还有个酒会,他们自然都是要参加的。
刚才在演出过程中杨柳依依时不时地偏过脸来跟他讲话,李时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对目前的情况也算想通了七八分。
平台最近一直催他签约,却又问都不问地来了这么一套,应该算是给了个下马威。
如果他同意签约自然什么都好说,两人不过是合作过一次的同事,不管是继续配合还是渐渐淡化,这波联合炒作都不亏。
但如果他不同意签约,恐怕这件事难能善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李时对签约与否的考虑还只是个人发展层面上的,现在却已经被逼着变成了人生抉择问题。
他侧目去看杨柳依依,女孩的脸上没有一丝伪造的痕迹,巧笑嫣然,天真无邪。
真好啊。
能够坚定自己此生所求的人,和李时这样总是犹豫不决随遇而安的人,形成了鲜明反差。
“雨哥,走吧,我们一起过去?”散场时杨柳依依扭过身来招呼他,身形却不动。
现场灯光已经亮了,好几个摄像机就正对着嘉宾席在拍,李时闭了闭眼,起身微笑着伸出胳膊让她挽着,扶她站起来:“走吧。”
两人就这么一路相携走进了宴会厅。
杨柳依依落座后多看了一眼李时。
李时在会场里有一阵子神色不善,杨柳依依都担心他会直接撂挑子走人,这会儿倒看不出来了,坐下后自自然然细语温言地帮她布菜。
她是那种惯会察言观色的人,尽管桌上人多嘴杂,她应付之余也看得出李时虽然表现出已经调整好心情的样子,身体状况却出卖了他。
一场宴会下来,他几乎没吃什么菜,酒倒是推不过去,喝了几杯。
随着时间的推移,酒桌上觥筹交错,人们跟素不相识的人交换名片,互关账号,渐渐热闹起来。
喝趴的不少,还没醉的便把目标转向女孩子们,开始新一轮的灌酒。
“依依啊,”这不,说来就来了,“我以前可没少给你直播间刷礼物啊,不喝一杯?”
杨柳依依装作有些为难地接过酒杯:“我不是很会喝诶……”
她手上的酒杯被一只冰凉的手拿走了。
“我敬您一杯吧,”李时笑着说,“有空也照顾我的直播间啊!”
他不待对方反应便仰头把酒干了。
那人愣了一下才接口:“好,年轻人不错!”说着也干了自己的酒。
待那人转身离开后李时在原地晃了一下,才撑着桌子慢慢坐下。
他眉目间似乎有痛色,右手伸进西装外套里按着上腹,兀自低着头。
杨柳依依看着他,嘴边那句被人挡酒时常说的“谢谢哥”,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说不出口。
“雨哥,你……”她话到嘴边了却又没问出来。
她自问即使是同意配合公司演戏,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李时急促地呼吸了几声,像是撑过了一阵急痛,才勉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错开了目光。
他额角有细细的汗滴,发梢眉睫都湿了,趁得脸色白瓷一样。
“还你了。”他神色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杨柳依依一头雾水。
李时侧过身,眉尖微微锁着,眼里却带了笑意:“上次直播间那杯热水,一直没谢谢你。”
他说完这句便起了身,径直穿过人群走向洗手间。
李时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轮考验竟然在大门口等着。
他在洗手间吐完之后缓了缓,自己找了个机会开溜了。一来没有心情再和所谓业内大佬虚与委蛇,二来大概因为心绪纷乱,胃也实在是疼得腰都直不起来。
谁料刚出了门,门厅里竟然等着几个长枪短炮。
有病吧,李时在心里暗骂一声,酒会后能采到什么啊,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的。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这些媒体要的,喝多以后的仪态不整和胡言乱语。
他老干部一样在心里叹了句世风日下,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哎,这不是那个……来时雨嘛。”
竟然有人认得出他,准备低调撤退的李时受宠若惊。
“请问你和娱乐区的当家花旦杨柳依依在谈恋爱吗?”
……行吧,该来的总是会来。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麻烦让一下。”李时不欲作答。
“是对此事仍不确定吗?还是你们决定不对媒体公布?”
果然是这种媒体,一个问题问出三个坑。
李时试了几次真的走不了,可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他体力耗尽,怕晕在镜头前,只好实话实说:“今天我们是第二次见面,希望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他在媒体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逃离现场,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翻箱倒柜找出药来吃了,也没去管撒了一地的药板,直接蜷回床上。
这个世界太累太苦也太痛了。
他似乎总是被人追在身后逼着,然后眼看前路一步一步越走越窄,步履维艰。
他就这样一个人躺在狭小房间的无边黑暗中,等待撕心裂肺的疼痛褪去,等待的烧心反胃的酷刑终止,等待精疲力尽地睡着,等待遥遥无期的天亮。
他做了一个决定。
李时第二天一早就联系网站工作人员,表明了自己不想签约的态度。
那边倒没多说什么,程式化地说了句很遗憾以后有需要再联系。只是“游戏主播撇清关系称与娱乐区花旦仅是朋友”的标题几乎是转头便登上网站娱乐新闻页面。
这种新闻很容易让路人对这位被撇清的花旦产生兴趣,肯定能给杨柳依依拉一波关注。
何况杨柳依依那边粉丝本来就很多,而且似乎不少男粉,一个个战斗力爆表。
李时晚上的直播才播了两个小时左右,弹幕区就被攻陷,基本上没法看。
“你也配?”
“这什么人妖还想踩依依上位。”
“封杀他!”
“想红想疯了吧!”
……
如此种种,房管全部上阵还是忙不过来。
“算了,别管他们了,”李时给杰宝发微信,“管不了的。”
“雨哥,好像是那个什么依依刚才直播里被cue到这件事,她虽然没说什么但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这帮人才找过来的。”杰宝汇报了一下调查结果。
“没事,”李时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瞟了眼还在不断暴增的弹幕,和淹没在其中的少量正常发言,终于是狠狠心把自己这边的实时显示给关掉了。
“最近直播间气氛可能会有些问题,”他抬头对镜头苦笑一声,“请大家包涵,不想看这些的可以先暂停观看一段时间,非常抱歉。”
他多希望这时候能看到弹幕里飘过类似“没关系”,“不是你的错”这种话。
可惜现在都是奢望了。
照常直播完当天的几场排位,如果是以往,李时按惯例会和大家聊会儿天,再进行些别的项目,可是今天不看弹幕,他的话说得少了,现在该干什么也是一头茫然。
直播间陷入了短暂的诡异沉默。
“要不这样吧,”李时低头轻笑一声,点开了“观战”页面,“我们看看别的比赛,研究研究作战思路。”
这是他平常有空经常会做的事,挪到直播时间做也未为不可。
权当是在解说了。
李时是在送父亲出院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接到了王鹏飞的电话。
之前父母对他说过,如果非要当同性恋,出了这个家,就再也不要进来。
他站在楼下将父亲扶下来,抬头望了一眼被母亲种得绿意盎然的阳台,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响个不停的手机,对父母一笑:“那我就不上去了。”
“小时……”母亲眼圈红了。
“没事儿妈,”他帮母亲把箱子的杆拉出来,“我这儿正好有个电话,改天过来看你们。”
他没去看两人的神情,一边转身走开一边接起了电话:“喂?”
“小时,是我。”
“嗯。”李时只应了一声。
王鹏飞说话听起来很谨慎:“你想不想……去跑时政口?”
“什么?”李时皱了眉。
“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这边有个项目,可以带人进组,”王鹏飞解释着,“啊你别误会,不是助理什么的,就是先见习写文稿,稿件合格后可以积分转正的……”
李时把他的意思听得七七八八,心里疑惑倒更深了:“为什么找我?”
王鹏飞那边静了一静,半天才接道:“我接触过你们单位的一些前辈,他们都很看好你,我也一直觉得你的专业能力很强,你现在……”
李时等着他说下去。
“你现在做的这个,要发展面临太多问题,不如从头做起。”王鹏飞含蓄地说完这句话。
听到他说这个,李时沉默了一下。
“你接触过我们单位的人,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退出。”李时阴沉着脸说出这一句。
王鹏飞早有预料般立刻接口:“这个没关系,因为这个项目在非洲,可能会去很长一段时间……”
李时站住了脚步。
他正好走到小区道路的拐角,从这里回头看去,家门口的父母已经不在,应该是上楼去了。家里堆了一阳台的花花草草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疏于照管而萎靡不振,反而欣欣向荣地在阳光下随着微风摇曳。
他心里明白,王鹏飞说的,是一个机会。
一个在这个行业里改头换面从头来过的机会。
但是……
“还是不了。”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