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在陈复铭决定出席《叱咤武尊》剧版发布会之际,他就不得不面对一个让人为难的问题。
在这个世上,知道铭复就是陈复铭的从前只有三个人——邵鱼薄,顾方书,和林瑾。
陈复铭的母亲,林瑾。
陈复铭复生以来,他已向很多人坦白过自己的身份,从前相识的,陌生的;有亲缘关系的,单纯朋友的。但无论是和谁说,陈复铭除了有些疑虑别人会不会把他当疯子在说胡话,其他倒没什么顾虑。
但对于母亲……陈复铭初初觉着难以面对,但这段时间过去,他倒是觉得没太所谓了。左右母亲若是当真不在乎他,陈复铭心里也觉不过尔尔了。
其实若非这一场场意外,高中毕业后离开家的陈复铭可说与家里已完全断了联系,如此这般过个十几二十年,或许他这小皮球,某天就当真被忘了,与死了没两样。
但偏生他当真死了。
如今又当真活了。
嗯这话有点怪。
只是如此这般,本该再无联系的母子俩,似乎又该有些联系了。
特别到了此刻,他出席活动的消息一出,有些事如何是逃避不过去了。
只是这敢说了,但这般怪力乱神的事,对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陈复铭觉着实在难以解释。
所以……
“你们让我跟妈先打个预防针?”
群聊电话里,陈复铭毅然决定把这艰巨的任务委托给这自己弟弟,顾方书。
“对呀,不然铭哥要是突然出现,可能就吓着伯母了。”
李云天在旁托着腮,一本正经地分析,“伯母年纪大了,这么大的刺激,肯定是要循序渐进的好。”
“哎顾方书,我最近综艺有个环节是寻亲,要不你给林姨播一播,铺垫铺垫。”
“沈卓,你别凑热闹。”顾方书揉揉眉心,“让我跟母亲铺垫不难,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陈复铭表情不变,语气坦然,“若是她想见我,我可以回林城一趟。”
顾方书沉默半晌,“好,那你官宣消息的时间告诉我,我看时间给妈先铺垫铺垫。”
见一大难题被解决,陈复铭松一口气,“好,要有什么事,你马上联系我跟云天都行。”
“不定妈一激动,就来云城了。”
顾方书淡淡撇下一句,挂断了电话。
“那我要准备什么吗?要给伯母准备见面礼吗?”李云天刷一下看向陈复铭,他倒有些紧张了。
“她真要来,你再想准备吧。”被顾方书这冷不丁一句整得也有些紧张的陈复铭见李云天这般,顿有些哭笑不得。
他抬手揉揉青年柔顺的头毛,心里却始终有几分迷茫。
知道他还活着,母亲真的会来找他么?
早在十几年前就打算形容陌路的母子,当真有必要因为这些,再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相认戏码么?
“铭哥,你咋了?”
挂断电话,李云天觉着陈复铭轻揉他脑袋的手缓缓下移,转而轻轻环抱住他的背脊,下巴也搁在他的肩膀上。
“没事,云天,让我抱会吧。”
这样心定。
几天后,顾方书回了信息。
“我跟妈大概说了下,后来她似乎也看到了网上的信息。”
“那林姨是什么反应呐?”群里最心急问出口的,是沈卓。
“似乎……没什么反应。”
“怎么可能没反应,林姨真的看到信息了?”沈卓不信。
“她什么都没和我说,只是让我订两个月后来云城的机票。”
两个月后,刚刚好是发布会结束的时间。
“那怎么能说没反应,林姨这不就想来了,只是可能怕打扰铭复大佬,所以发布会之后再来。”
陈复铭看着群里顾方书与沈卓的对话,微微垂下眼睫。
李云天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凑过来低声道,“铭哥,你要是不想……”
“没有。”陈复铭露出个浅笑,眸子里却无甚情绪,“我只是有些觉得,见到她……我可能会有一些不习惯。”
“其实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她或许不是不爱我,也不是不想关心我。只是嫁给了旁人,成为了旁人的妻子、母亲,而我就成了她的过去,甚至可以说累赘。”陈复铭感觉到手被李云天握紧,他也同样回握住,话语未停。
“我的存在,不管是在我母亲还是父亲的新家,都成了格格不入的存在。一切在我身上的留恋和关心,都是阻碍他们踏向新生活的绊脚石。”
“那就,还是不要见她了。当初在医院,她也没来见你。现在如何,又怎么样呢?”李云天搂住陈复铭,头似小狗般窝在颈侧,分明是来安慰人的,却把自个声音说得闷闷的。
“非要说,也是我没告诉过她。”陈复铭贴近李云天的耳廓,轻吻他的眼睫,“没关系的,只是见一面。就算从前再怎么没有联系,我想,她也不会想我死了的。”
李云天不再言,他回过脸去,细细吻过陈复铭的唇瓣,描摹,覆盖,深入。
陈复铭知道,这是李云天给他最大的安慰。
在这世上,如今最需要最在乎陈复铭与李云天的,是彼此。
而如今,看着邵鱼薄手机上的来电,陈复铭知道,有些要来的终究会来。
邵鱼薄没有接电话的意思,陈复铭便拿手机接起。
“喂。”
“喂。”
两声常规问候过后,那头陷入沉默。
顾方书似在顾及什么,沉默一刻后才无奈道,“妈不想打扰你先,才让我先打给表哥。”
就是不曾想,这电话给陈复铭接了。
“你们直接来吧,哪这么多弯弯绕的。”陈复铭垂下眼睫,语气缓缓。
如今小心翼翼不敢打扰的,怎么反成了他的母亲这边了。
“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们吧。”上句话接着,他又递了个小梯子。
顾方书那边又沉默会,半晌才道,“不用,妈订了云城樊鲜楼明天中午十二点的座。”
听到这个遥远的名词,陈复铭一怔,才道,“好,那明天见。”
电话挂断,邵鱼薄道,“哥,明天我跟你们一起过去吧。”
“好。”陈复铭点头。
“樊鲜楼……怎么了吗?”察觉陈复铭对这个地方面色有异,李云天按耐不住问道。
樊鲜楼是云城挺有名挺有年头的酒楼,从前他跟陈复铭也去过好几回,味道确实很不错。
“也没什么。”邵鱼薄目光随意投在一处,虽这般说着,却不由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就小时候有个暑假,爸妈带我来云城玩,各大景区都跟着攻略玩了个遍,就是最后赶时间,没吃上已经订好的樊鲜楼。”
那个时候,小复铭可馋这顿没吃上的美食,分外依依不舍。母亲那时就跟他保证明年暑假一定再带他来云城玩,一定吃上一顿樊鲜楼。
却不曾想,短短再一个学期,父母离婚,而小复铭成了没有家的孩子。故此,再也没有人会为了奖励他的期末成绩,带他出去旅游出去疯玩了。
母亲终究没有带他吃上那顿承诺的樊鲜楼,直到多年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了云城,拿着攒了良久的工资咬咬牙吃了一回,再后来,有弟弟和爱人陪他来。
这个童年遗憾,时过境迁,陈复铭以为自己早已淡忘。但他不曾想,对这个多年前的小小承诺,母亲似乎也还记得。
“也可能……只是碰巧,毕竟樊鲜楼那么出名。”
陈复铭吸口气,猛猛眨眼,努力让自己秉掉这种种情绪。
“哥,其实……”
邵鱼薄开口,却欲言又止。大姨在表哥离世后的悲痛和悔恨这些年他看在眼中,因为这件事,大姨已跟现在的大姨父爆发好几次争吵。但他同时也知道,过往那几年表哥可说跟大姨已断了联系,甚至表哥身患绝症,都没有去联系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并不十分清楚在他搬家后表哥具体过得如何,仅余的联系不过网上聊天的只言片语,还有偶然听到父母关于表哥情况讨论的叹息。
而如今,若说一句‘’其实大姨也很爱你,在你离开后她很难过。’,对于哥哥来说,未免轻飘飘,未免是种高高在上的残忍。
然,邵鱼薄未开口,敏锐的陈复铭却已懂了他的话。
他咧嘴微笑,轻拍弟弟的肩膀,缓和弟弟的纠结。
“好了,没事。你哥我都多大了,早不是小孩了。”
不过,再大的人,是否心里仍忍不住苛求一份母爱。而父母对孩子的苛待与亏欠,又是否就该因父母年老后的幡然醒悟、补偿挽回,孩子就会选择原谅。
这个问题,怕是恒古至今都难讨论明白出答案。
毕竟母与子,父与子,自关系诞生起,就有着这世界永难斩断的联系。
而此刻,陈复铭自不会去想这般头疼复杂的问题,左右明天那场饭局,他还是想去的。
想去,去了,就这么简单。
翌日,三人准时抵达樊鲜楼。如今对于陈复铭来说,樊鲜楼早就不是第一次来,上周因着沈卓生日,三人就来吃了一顿。可今日踏进这,陈复铭总有几分不同微妙的感觉。
顾方书给过来的地址是包间,推开包间门,里面坐着的人瞬间站了起来,只这一下的力道过大,差点没碰翻了椅子。
“小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