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叁

那夜的事，沈煜渊与林月瑶的默契的按下不提。

林月瑶在回去后，则是认认真真的思考了给沈煜渊纳妃的可行性。虽说还未立后便先封妃有所不妥，但现在朝中大臣虽未曾提起，心里也定是认为皇嗣才是天下根基。

皇帝年轻力壮、精力旺盛，封几个妃子开枝散叶并无不妥。

要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妃子的娘家势力不可对皇帝造成影响。亦或者，直接用婚姻的方式来拉拢朝中素有威望的老臣呢？

其实沈煜渊对林月瑶的心意她如何不曾觉察，少年的爱意总是懵懂又热烈，他充满爱慕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她也不是瞎子。

林月瑶也曾自问，她虽对沈煜渊到底是何种情感。

首先便可排除亲情，她从未将沈煜渊当成过自己的亲弟弟，她已经有无可取代的家人了，哪怕死了一次，但在她心底，她仍然是霍湛英，这点永远不会变。

他们二人一开始的关系，林月瑶觉得反而更像合作伙伴。

她帮他在这皇宫中活下去，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而他则是要在这个时代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支持她的一切决定，让她能守住这天下，避免后来的乱世。

当然，她不否认自己又自己的私心，她想要再次活成自己应该变成的样子，做一个卑躬屈膝的婢女不适合她。

而沈煜渊，他是个忠实的孩子，虽然有时有些任性，但这并非不可原谅。

但是，林月瑶也确实并未对沈煜渊生出有关于“爱情”的感情。

或者说，她本能的不去和这个时代的人产生过于亲密的联结，或许她仍将自己困在过去。

于是，翌日清晨，林月瑶对这正在用早膳的沈煜渊这般说道：

“陛下，正是我初步筛选的诸位大臣家中的贵女名单，皆是家世清白、品貌端庄之人。”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汇报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务。

“噗——！”

沈煜渊一口热粥才刚入口便喷了出来，他慌乱的将手中的碗放下。抬起头看着她手中拿着的册子，之后便盯着林月瑶的脸，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咳！”

一旁的曲商轻咳了一声，极有眼色的将殿内的下人们都带了下去，殿内很快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林月瑶看着沈煜渊，尽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陛下尚在少年，那种情况很正常，殿下不必尴尬。”

“我什、”沈煜渊猛地转过头，脸色有些僵硬：“我什么时候尴尬了，我只是——”

可能是他意识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说辞，索性说道：“反正我不封妃！也不封后！”

林月瑶见他这样也很困扰：“可是陛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您上头的几个兄长就算未曾娶妻，身边也已有了体己人，您也不小了，就莫要任性了。”

“阿姐也未曾婚嫁，为何就只着急我的？”沈煜渊反问道，看起来很是不忿，嘟囔着嘴，斩钉截铁的说了句：

“阿姐不谈婚嫁，我也不谈！”

说着，他起身便想走，“陛下！”

林月瑶少见的寒声道：“莫要任性，您知道我和您不同。”

她说话的语气，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而沈煜渊却因为这件小事在同她无理取闹似的。

“不同？”似是被林月瑶的冷漠伤透了心，沈煜渊脆弱的自尊似乎终于在此刻爆发，他几乎是气的发笑道：

“那阿姐来当这个皇帝，或者我封阿姐为副皇帝，让阿姐也享有大臣的三跪九叩、后世万人祭拜如何？！”

“这样或许！阿姐你便可体会朕的感受了！”

“朕只想与自己心爱之人白首偕老！阿姐你为何一直装作不知？？！”

沈煜渊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心中气急了，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为什么林月瑶一直装作不知他的心意呢？

是他不够好，还是她根本从未将他当作一个男人来看？

“还是你心中已经有了——”“陛下！”

林月瑶无可忍耐的出声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得与他对视，沈煜渊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视了好一阵，谁都不肯让步，尤其是沈煜渊，他这回似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封妃。最终，还是林月瑶主动打破了僵局：

“陛下竟这般抵制，奴婢当然也不可能绑着您同妃子行房，也罢，今日之事，便当奴婢未曾提过吧。”

说着，她垂眸，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奴婢还有要事，陛下想必也气的不清，那么这些日子奴婢便不便出现在陛下眼前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说着，她将那本名单放在了桌上，转身就要离开，沈煜渊见状，手已经快大脑一步伸了出去，却在将要抓住她的衣角前停住了。

他僵着手，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去拉住她。

......

夏日炎炎，林月瑶换好衣衫，谁曾想才走至无面楼的门口，便看见了一个俏丽的人影。

“大人！”

只见顾知意一身桃粉薄衫，似是一只轻盈的蝴蝶般跑近了，靠近后又不忘对他盈盈行了一礼：

“顾家小女，见过中尉大人。”

她抬起眸子，顾盼生辉，面若桃花。

门口负责看守的无面者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就对眼前这一幕司空见惯了。

自打林月瑶在那日救过顾知意之后，顾知意便三番两次的来无面楼门口堵她，想要与她单独谈谈。

可林月瑶觉得这并非什么大事，况且那顾裴玄早已上门谢过了，便总是对顾知意避而不见。

看着她又来了，林月瑶背着手，淡淡的点了点头：

“顾小姐。”

当然，仅仅也只是点了点头，她便转身要走，却不防被顾知意连忙拉住了：

“大人何必如此匆忙，不若听小女子把话说完如何？”

林月瑶略一停顿，接着便仍要走，可顾知意仍追了上来，双臂打开在她面前一拦，煞有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架势：

“大人今日不听小女子把话讲完，小女日后必定仍是日日在此等候，直到大人愿意与我说话为止。”

林月瑶看着她的眼神，知道她是认真的，心下略思量着。

顾知意咬紧牙关，她一连被拒多日，这人每次都是看都不看她便走了，门口的无面者们还说什么都不准她进去，看着他们腰上佩着的沉刀，顾知意也不敢多加放肆，她早想好，哪怕还被拒绝也要——

“好”

嗯？顾知意恍然抬起头，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面具下冷淡的吐出几个字：

“跟我来吧。”

说完，林月瑶抬脚走进无面楼，顾知意似是根本没想过林月瑶会同意，仍是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然后试探的走近了几步，门口的无面者们都盯着她，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以进了，便连忙跟在了林月瑶的后面。

可谁知甫一进去，一把斧钺破空而来，直直冲着二人的方向飞去，顾知意的瞳孔不受控制的一阵剧颤，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便见身前的人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剑光如水，刀刃与斧钺相接，碰撞出一簇火花。

“铮——！”

斧钺笨重，她竟伸手用刀刃往上一挑，那沉重的斧刃便划出了一条冷冽的弧线，直直的向上方冲去，最终卡在了天花板上。

一时间，一楼大堂一片死寂，这使得楼上的喧闹清晰可闻，楼梯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来的人一边走一边还没好气的骂道：

“谁啊谁啊！这大白天的随意打斗要死啊！不知道楼上有人吗？！我看你们是皮痒啊——楼主？？”

来的人身形矮小，从体型上分辨可以看出是个女子，她也戴着面具，不同的是，她的面具两边缀着两个银铃铛。

蜜魄在看到林月瑶的那一刻，话锋直接一转：

“楼主？原来是楼主啊，那必定是别人的问题了，王胡子！都说了搬武器时当心些了，把人劈成两半了你负责啊！！”

被叫道的王胡子是个体型健硕的铁匠，此时他手上正搬着个巨大的木箱，箱子内有着不少刀兵武器。

闻言，王胡子也是憨厚的笑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不好意思哈，俺想着这长的斧钺不好装箱，就想先扔一边待会再收，谁想到劲使大了，对不住啊楼主。”

顾知意听的摸不着头脑，这可是斧钺啊！听兄长说，这种武器因为太过于笨重，能拿起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别提一剑将它挑飞，还有把它当飞镖玩的了。

可她身前的林月瑶只是微微颔首：“无事，接着去忙吧。”

说着，她竟伸手抓住斧钺的长柄，略一使劲将它拔了出来，扔回给了王胡子。

全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或是吃力之态。

蜜魄渐渐走近，哪怕隔着面具，众人也能想象出她面具底下定是如蜜糖般的笑容，只听她笑道：

“楼主今日有客人？”

说着，她歪着头，打量这顾知意，左看看右看看，又满意的点点头，一下便出现在了顾知意的面前：

“是个漂亮的小姐，请小姐吃糖。”

她双手捧上一个油纸包，上头放着几颗颜色鲜艳的蜜糖。

顾知意从未见过颜色如此艳丽的糖果，刚想伸出手拿起一颗，便看见林月瑶敲了敲蜜魄的额头：

“这是客人，休要胡闹。”

蜜魄吃痛的捂着额头，委屈的叫道：“这是没毒的！楼主你不相信人家。”

毒？顾知意猛地收回手，难怪颜色这般不同，反正不管有没有毒，她是不敢乱吃了。

“行了”一旁忽然走过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少年一身玄衣，不同的是腰间挂着一串同蜜魄一样的铃铛，少年抱着双臂，无奈道：

“姐姐你别逗人家了，我们还有事要做，楼主，便先告辞了”

“嗯，去吧。”

听到林月瑶这般说，少年拎起蜜魄的后衣领，不顾她的大呼小叫，直接将人拉走了。

“顾小姐”顾知意的注意力逐渐回拢，她抬着头看着眼前的人。

“我们去我的书房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