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场办公室的煤油灯已经连续亮了三十六个小时。
坎贝尔盯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件档案，手指在太阳穴上按压，试图缓解那种如铁丝般缠绕大脑的紧绷感。系统界面在他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红色警告：
【压力参数超标：89/100】
【建议：1.立即休息；2.补充水分；3.寻求医疗协助】
"闭嘴。"坎贝尔在脑海中呵斥，随手抓起已经冷掉的红茶灌了一口。
他的指甲边缘布满细小裂痕，这是最近频繁翻查文件留下的痕迹。
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缕雪松与薄荷的气息飘入。
坎贝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洛威尔的脚步声有一种特殊的节奏，像是刻意放轻却又不完全掩饰，如同他如今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再伪装却依然保留些许神秘。
"布莱克说你三天没回家了。"洛威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只修长的手拿走了坎贝尔面前的案卷，"连破三起走私案，还协助军情处抓了个间谍……这是自杀节奏？"
坎贝尔终于抬头，洛威尔逆光站在窗前，初夏的阳光为他银发镀上金边。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浅灰马甲，没打领带，领口敞开处露出一小片晒成蜜色的皮肤——显然刚从户外回来。
"有线索不能等。"坎贝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系统——我是说，案件线索会变冷。"
洛威尔挑眉，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新茶推到他面前："尝尝。"
茶香不同于苏格兰场廉价的茶叶，而是一种带着果香与花蜜气息的复杂味道。坎贝尔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来。
"马克的叔叔从印度寄来的大吉岭。"洛威尔靠在桌沿，灰绿眼眸审视着坎贝尔，"混合了一点我调的安定配方……洋甘菊、缬草，微量薰衣草。"
坎贝尔感到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紧绷的神经似乎稍微松开了些。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洛威尔脚边的藤编行李箱。
"你要出门？"
"我们。"洛威尔纠正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放在桌上，"下午四点的马车，去萨里郡。我在那儿有间小屋，小时候常去。"
坎贝尔张口想拒绝，但洛威尔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
"别用工作当借口。"洛威尔的声音出奇地柔和，"你闻起来像烧焦的电路和冷咖啡……再这样下去，要么崩溃，要么把哪个倒霉嫌犯揍进泰晤士河。"
坎贝尔想反驳，却突然被系统的新提示打断：
【检测到：1.心率下降12%；2.肌肉紧张度缓解；3.建议：接受对象提议。备注：首次出现积极干预建议。】
他眨了眨眼。系统从未对与洛威尔相关的决定给出如此明确的正面反馈。
"就两天。"坎贝尔最终让步，"周末前回来。"
洛威尔微笑，那笑容让坎贝尔胸口发紧："足够让你重新学会怎么不做个机器人了。"
萨里郡的乡间道路像一条金色丝带，蜿蜒在翠绿的山丘间。
坎贝尔坐在马车窗边，看着阳光下摇曳的麦田和点缀其间的野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这个时代的自然美景——没有汽车尾气，没有工业噪音，只有云雀高亢的鸣叫和马蹄踏在泥土上的闷响。
系统，环境分析。
界面弹出，却与往常不同——字体变得更柔和，甚至带着轻微弧度：
【环境评估：低威胁。自然景观指数：92/100。备注：检测到宿主多项生理指标改善，建议延长停留时间。】
坎贝尔挑眉，系统的语气变化是另一个需要研究的现象，但不是今天。
"看。"洛威尔突然指向远处一片小湖泊，"十五岁那年，我在那里钓到一条比我手臂还长的鳟鱼。莉莲吓得尖叫，说它是'水怪'。"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轻快，"我们小屋就在湖对岸的橡树林边。"
阳光透过树影在洛威尔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勾勒出他放松时的面部线条——比在伦敦时更加柔和，年轻得几乎像个少年。
坎贝尔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微笑，这种简单的快乐如此陌生却又令人沉醉。
小屋比想象中更精致，红砖墙上爬满常春藤，门前花园里盛开着各色野花。
洛威尔掏出黄铜钥匙时，一只橘色斑纹猫从门廊下钻出，亲昵地蹭他的靴子。
"麦克斯韦尔，"洛威尔蹲下抚摸猫咪，"你居然还记得我。"
"你养的？"坎贝尔好奇地问。
"算是。它冬天会来壁炉边取暖，夏天就消失。"洛威尔挠着猫咪下巴，"名字来自克拉克·麦克斯韦，电磁学之父……莉莲取的，她觉得猫毛摩擦起电的样子像小型发电机。"
坎贝尔微笑，这个细节如此"莉莲"——那个从未真正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女孩。
小屋内部干净整洁，显然定期有人打扫。客厅的书架上塞满了自然图鉴和化学手册，墙上挂着几幅水彩画——签名都是"L.W.", 笔触稚嫩却生动。
"不知道你还画画。"坎贝尔指着其中一幅湖景。
洛威尔正在壁炉前生火，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十二岁时的作品，"他的声音带着温柔的怀念，"阁楼还有几十幅，里面还有我为莉莲画的肖像。"
坎贝尔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听洛威尔如此自然地谈起过去，没有痛苦，没有躲闪，只有单纯的怀念。那个噩梦带来的阴霾似乎真的被留在了伦敦。
晚餐是简单的烤面包、奶酪和洛威尔从花园新鲜采摘的蔬菜。
坎贝尔惊讶于自己的食欲——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品尝食物的味道了。饭后，洛威尔拿出一瓶自制接骨木花酒，两人坐在门廊下看星星渐渐点亮夜空。
"那是天琴座。"洛威尔指着天空，"最亮的织女星，在中国传说里是位纺织仙女。"
坎贝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实际距离地球25光年，表面温度9600开尔文，比太阳还热。"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精确的天文数据可不是1896年普通警探该掌握的。但洛威尔只是微笑，又指向另一组星星："那呢？"
"猎户座腰带，三颗恒星中最近的是阿尔尼塔克，大约800光年外。"坎贝尔放松下来，任由21世纪的知识流淌，"阿拉伯人称它为'珍珠项链'。"
洛威尔静静听完，然后靠得更近，肩膀贴着坎贝尔的："无论你来自哪，亚瑟·坎贝尔……"他的声音轻得像夜风，"我都喜欢现在的你。"
系统界面突然剧烈闪烁，然后完全消失了几秒钟。当它重新出现时，所有数据都变成了柔和的蓝色：
【错误：情感参数超载。备用模式启动。备注：此刻无需分析，只需体验。】
坎贝尔转向洛威尔，月光在那双灰绿眼眸中投下细碎的银光。
他伸手抚上对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颧骨处的小痣——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一辈子。
"谢谢。"他低声说，"为了这一切。"
洛威尔没有回答，只是牵起他的手，带他来到屋后的小山坡。草地上铺着一条旧毛毯，旁边放着一个小铜盆，里面盛着散发甜美气息的液体。
"最后一课，"洛威尔点燃铜盆中的液体，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真正的放松。"
薰衣草、佛手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草气息环绕着他们。
坎贝尔躺在毛毯上，看着银河横贯夜空，系统的静默让他第一次完全沉浸在当下。洛威尔坐在他身旁，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偶尔划过头皮，带来一阵舒适的颤栗。
"在印度，"洛威尔低声说，"人们相信星空是宇宙的呼吸。当我们仰望它时，就是在与万物同频。"
坎贝尔闭上眼睛，感受夜风、草香和洛威尔指尖的温度。
紧绷已久的肌肉一寸寸放松，意识逐渐模糊。在坠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洛威尔小心地将他的头移到自己的腿上，一件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睡吧，"洛威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今晚有星光守护你。"
没有噩梦，没有警报，没有案件——坎贝尔沉入了一场无梦的深度睡眠。
系统记录显示，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各项生理指标完全达到"理想健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