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忘我境边缘一条偏僻的小径上,多了几道身影。
正是晨光熹微之时,偌大一道山脉,竟无鸟叫虫鸣之声,更不见飞禽走兽,只一片死寂,空中偶尔飘来几句交谈之声。
苏云慢吞吞走在后面,手里折了节枯枝来打两旁的草叶,看上去漫不经心,实则在支耳听着前方的动静。
“师妹这些年过得可好?”
“无拘无束,与世隔绝,自然是好的。”
“柏兄近来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算好……”岑秋闲说到此处没了精气神,连语气也低缓下去,“……若再寻不到扶桑木,只怕活不过百年。”
苏云心里嘀咕一声,百年也不短了。
在她那个世界,百年已算长寿,可对于这动辄成千上万岁的修界来说,修士还有百年可活不算乐观,百岁归天也不是喜丧,而是咒人短命。
以苏云自己为例,若在生前那个世界,怎么着也算个几百年的厉鬼,可在这里,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喽啰。
这么一想,苏云又觉得在此界颐养天年还算不错。
但很快又否了这个想法。
她现在和纳兰错在一条船上,眼下这船大不大、同伙多不多、什么时候翻还有待定论,倒也不必提前考虑之后的事。
这一走神的功夫,纳兰错二人的话题不知为何就跑到了谢衣身上。
“我听说谢师妹夺得论道会魁首之后又获得了登万仙梯的资格,倒想寻个机会见上一见。”
岑秋闲说完这番话后,纳兰错许久没有应声。
苏云揪着草叶,心道这题她熟。
在谢衣处正、纳兰错处恶的立场下,双方站队之人只怕交谈稍有不对付便会动手,或是再狠一点,直接互戳痛点恼羞成怒最后生死相博也不是没可能。
话本里都这么写的。
不过……
苏云目光逐渐飘忽。
她不记得《寻道》里有岑秋闲这么一个人物,至少系统那日给她瞧的剧情里没有。
于是问道:“岑秋闲和纳兰错到底什么关系?”
系统回道:【如您所见,师兄妹关系。】
这不废话?
她想知道的又不是这个。
苏云拧眉,张口欲问,却被系统打断了。
【宿主,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可我现在只能告诉您,她是话本世界合并带来的变数之一,对故事主线并无影响,当然,也绝不会是您的情敌。】
苏云:“……”
她想问的是二人是同宗师兄妹还是在外随便认的,这关系到她今后与岑秋闲相处时分寸的拿捏。
而且她和纳兰错情都没有,怎么能把别人假想为情敌?那纳兰错至今还不知自己无端与人结了个死契桃花全断了呢。
不能提这事,一提苏云心里就虚得慌,总觉得自己占了什么人的位置。
她不死心继续问道:“真不能……”
【不能。】
系统回得很快,苏云话还没说完就给出了答案,并附上一句:【宿主若知晓话本中万人万事,少不得会动摇来此的初衷。】
【因此上面有禁令:话本世界除任务目标相关信息视情况给予外,其他无关人员信息不得泄露。连我也在不得泄露的范围之内,所以您问一万遍我也只能说‘不知道’。】
上面?
系统之上还有别的存在?
苏云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但不知是不是被天边升起的朝阳影响了,她眼前忽地一花,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眩晕之感,忙停下脚步缓了缓。
于是这信息也只如山间拂过的晨风一般,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适时,前方又有声音传来。
“师兄觉得谢衣如何?”
不适感逐渐褪去,苏云定睛一看,自己已落后三五丈,不由加快了脚步跟上去。
行得越近,便听得纳兰错道:“谢衣此人,根骨巨佳,品性尚可,但要接过祁山这些年留下的烂摊子,还需再果决一些……”
岑秋闲:“这便是她入门后你揍她的理由?”
纳兰错似乎想起和谢衣在独照台打得昏天黑地的那段时日,眼神一黯,“……同门之间,那叫切磋。”
岑秋闲会心一笑。
倒也不提二人如今皆不是祁山弟子之事。
苏云正琢磨他们之间的关系,恰好听得这么一句,当即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打人就是打人,说那么好听干什么。
更何况祁山现在不是挺好的?
上下一心。
繁荣昌盛指日可待。
哦,前提是纳兰错不叛宗而出的话。
岑秋闲忽而转过头来,朝苏云问道:“我看苏仙子气度不凡,非寻常修士可比,不知生前可有宗派?”
苏云一脸莫名其妙:“没啊,我散修来着。”
“散修?”岑秋闲脸有憾色。
“那可真是埋没了苏仙子……可惜我生前与仙子素不相识,不然的话,祁山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是推荐她去祁山?
苏云眨眨眼。
这么看来,这二人大概率是同宗师兄妹。
她想了想岑秋闲说的话。
于她而言,加入宗门不是不好,但宗派无论大小,总有条条框框束缚左右,独身一人反倒自在些……还有,什么叫祁山是个不错的选择,若真如此纳兰错会这时跑路?
苏云忽又想到一事,“说起来,有件事我想告知二位。”
“嗒。”
纳兰错停下脚步,问道:“何事?”
岑秋闲也看向她。
苏云在心中斟酌一番用词,“我曾在院中布阵,那夜我们走后,我感知到有一重伤之人进过院子,但很快便离开了。”
先前匆忙赶路下忘了这事,但瞧如今快到忘我境内围,苏云才想起那应该是祁山来追纳兰错的人。
“……”
岑秋闲瞄了一眼纳兰错的神情,见他无有意外之色,倒也没问苏云哪来的这本事,只道:“可知是何人?”
想必是追杀师兄的人,但来得也太快了吧……她可是取巧靠着那只长舌才这么快寻到了师兄。
“唔……”
苏云仔细回想,“手执银色骨鞭,似是那日与你交战的人之一。”应当是祁山的某位长老,不过运道也太衰了些。
岑秋闲眉头皱起,“……看来是秦长老。”
不过秦长老可是元婴境,怎可能短短几日便重伤?这忘我境妖魔鬼怪虽险恶,却也知欺软怕硬,遇上元婴老怪级别的修士,是能避则避,岂有知难而上的道理。
莫不是……被人盯上了。
岑秋闲目光一闪,视线与纳兰错一对上,便知自己所想的与他相差无几。
祁山曾盛极一时,这么多年长衰不起,弟子门人外出常遭意外身死,果然是有人在暗中针对。
苏云瞧见他们二人眼神交流一番又继续向前走去,仿佛没放在心上,便试探着问道:“既是祁山长老,二位不去救吗?”
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同门吧。
“祁山如何与我们何干?”
岑秋闲笑道,“我二人已不是祁山子弟,没得逃命之际为追杀自己的人收尸之理。”
苏云闻言,心头叹惋。
好消息是二人的确同宗,坏消息是二人对现在的宗门好像没啥好感……那祁山能有她在外面听到的那么好嘛!保不齐是个巨坑。
再看看纳兰错,似乎也十分认可岑秋闲的话,点头道一句“的确如此”,末了又补一句:“可惜不是死在我剑下。”
苏云:“……”
感情您还有点遗憾是吗?
好好好。
她的反派小可爱们真是一个比一个绝情,对旧宗长老悲惨的遭遇那叫一个薄情寡义落井下石,衬得为无辜之人的命瞎操心的她跟个圣母白莲花似的。
行吧行吧。
左右不过是话本里今后没这人的戏份了,更何况人也不是她害的,在这瞎纠结个什么劲儿。
转念一想。
她现在可是身处今后会杀人如麻的反派阵营,怎么能奢求他们去悲悯众生,忘恩负义背刺他人理应是常态,她应该去习惯这样的观念,毕竟她也是反角儿啊。
那便无需有多余的同情之心了。
后面一路上,苏云再也没提这事。
纳兰错和岑秋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多是曾经的往事,苏云插不上嘴,只好默默跟在后头吃瓜八卦。
三人走走停停又两个时辰,行过密林,穿过荒草地,爬上高山,视野便陡然开阔起来。
苏云只觉耳边原还算柔和的风力忽地变大,“呼呼”直灌进耳中,费了好大力才得以看清眼前景象。
这一看,心神俱震。
美!
实在是美!!!
以脚下绝壁为界,前方是群高而陡的山石,或直立、或倾泻、或顶峰倒塌,只如直插在大地绢帛上的针般密密麻麻耸立着,绵延不绝,放眼望去足有数万里之远。
或有几座险峰,中有流水。
轻飘飘如匹练随风而动,声势却浩大若垂天之瀑,清流石壁一相逢,“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碎玉断珠间,七色虹桥若隐若现。
刹那间,磅礴气息扑面而来。
“轰轰——”
呼啸的山风在薄壁上穿行而过,不时有山石滚落之声,于万仞高空坠入山涧,久久传来落地之声,却也顷刻间消散于天地。
与先前密林里的死寂截然不同,眼前之景鲜活如是,耳中除了风声,还有崖底各类妖兽嘶吼,以及空中飞禽唳嚎。
穹顶之下,飞鸟相与;云海之中,山石林立。
无需多言,豪迈之气便油然而生!
石林?
碑林?
苏云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不,是剑海!
藏剑海。
不过山乃忘我境内外之分的天堑,因修士难以越过群山抵达内界而得名,自上古便有之。
上古时妖魔与人族修士之间的实力差异较之今朝乃是云泥之别,只是前者为云,后者为泥,恰与今时相反。
仙人难越,谓之不过。
忘我境妖魔盘踞的原因已不可考,流传得最广的一则是妖族通天大能堕魔后以身作剑,画地为牢,界线之以北称外,界线以南称内。
无论内外,皆有禁制。
修士在境中灵力运转较外界必然滞碍,且无法御器而行。
即便因之前战乱这禁制被破坏得近乎殆尽,忘我境涌入了大量堕魔的人族修士,但在内围,也鲜有人高调行事。
而这藏剑海,便是进入内围的唯一一道难关。
苏云在忘我境久居多年,却是第一次来这,一时难掩眼中惊异,目光悠然穿过群山,试图看清剑海之后是何景象。
但——
一眼望去,随着距离拉远,剑海石林愈来愈小,最终化作一条细而白的天线缀在天边,没有尽头。
其余二人虽不如苏云这般失态,对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象,却也久久未言。
纳兰错负手而立,衣袍猎猎作响。
暗金色眼瞳中倒映着的不是嶙峋山石,亦不是袅袅云雾,而是一柄又一柄泛着墨色的锈剑。
藏剑海,剑生寒潭,山石依附而上,亦有浮台围绕左右,以登台者心中执念为养料,蔓之以成海。
万柄剑,唯有一把是真。
真剑真心。
真心得真剑者,方可一剑破海。
从前只在意识混沌时得见此景,而今众剑出现在眼前,纳兰错浑身血液竟隐有沸腾之感。
往事随风翻涌。
祁山也有与眼前相似的孤峰……
只不过终了剑是恃立于峰顶而非伏居在峰脚,山体周遭也容不下其他剑势,且那浮台有着自己的名号,门人曰之“独照”。
独照台,独照台。
乃祁山老祖羽化飞升所乘之石,祁山开宗立派五千载,登而上之者,不到两手之数。
“……”
纳兰错目光收了收,略过脸色憔悴的岑秋闲,落到神色振奋的苏云身上。
那夜一战后他们未做过多休整便连日赶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