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才不显的羸弱。
等扎发时，姬尙墨回眸，“今日不束发。”
昨天下船时，凉州的风尽数顺着脖子灌入了衣领里，很冷。
待穿戴完毕，姬尙墨瞧着镜中的自己，又把两人支了出去。
这两人是从影子里挑出来跟他南下的，还是不如专门的小厮伺候得让他顺心。
腰带歪斜，连着脑后的发簪都是松松的。
姬尙墨想自己调整腰带，一低头，发簪就顺着头发溜了下去，“啪嗒”掉在脚边。
姬尙墨无奈弯腰去捡簪子，谁知脚步挪动间，那簪子被他脚尖一踢，滑到了柜子下面，够不着了。
“......”
握着腰带，姬尙墨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
他就带了这一根发簪。
披发出去不成体统，至少得带些饰品才符合规矩。
否则，还是得束发才得体。
但外面真的很冷。
纠结了几秒，姬尙墨伸手去挪这个半人高的木柜子，想让他把自己的发簪吐出来。
正在用力，脸都憋红了，然而那柜子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冷风窜进室内，好像有人进来了。
姬尙墨赶忙放开手，一回头，却不是甲六也不是黎泽，是不请自来的姬允迟。
“你来干什么。”姬尙墨条件反射地皱眉，“本王还没梳洗好，你有什么事出去等。”
姬允迟正在关门，闻言回眸挑眉，“才起床？”
姬尙墨攥着腰带，头发因刚刚一通折腾有些凌乱，形容颇有些不雅观。
“你还不走？”
姬允迟无奈笑了，“修德，你我兄弟一场，为何一见我就要赶我？”
修德是柳氏给姬尙墨的爱称，算是小名。
“谁跟你是兄弟？”姬尙墨指着门，“出去。”
“别这样。”
姬允迟抿唇，站在门边，并不出去。
姬尙墨捏紧了腰带，脸色很冷，“姬允迟，我再说最后一次，出去！”
姬允迟苦涩勾唇，“修德，已经过去了七年，你如今还在怨我？”
“你不走，我走。”
“修德，我们谈谈好么。”姬允迟挡住门，看着他叹了口气，“昨晚谈崈死了。”
姬尙墨身子一顿。
“看似是个意外，实则谈崈一死，其后果你清楚。”姬允迟轻声，“谈崈是仲鸿信在凉州最大的抓手，此人圆滑狡诈，他手里藏着的东西，足以让你和仲鸿信一起身败名裂。”
“他藏了什么，也只会与仲鸿信有关，此二人都是贪得无厌的耗子，与本王毫无干系。”姬尙墨嫌恶皱眉，似是一提到这个名字都觉得烫口。
“可此事你知我知，旁人却不知。在其他人眼中，你与仲氏本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姬允迟低声，“胡高义已经探查了一宿，马上三堂会审，他保不准会说些什么出来，若暴露了什么，你岂非骑虎难下？”
姬尙墨冷哼，面色阴沉，“本王未做之事，本王自是不必紧张。他要讲什么讲就是了，本王何惧？”
“可这朝廷官场，你我都知，一个人做了什么非自身决定，而是他人唾沫，漫漫舆论决定。所有人关注的，根本不是真相。”姬允迟皱眉沉声，“你为楚王，本就是目光焦点，自清无用，他人觉得你清白才有用。修德，为何你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明白？”姬尙墨猛然抬眸，“姬允迟，若这他人所认为的清白要用无数人命来偿，本王宁愿不要！”
“可你身在其位，你不得不要！”姬允迟低吼，垂头闭眼压下情绪，“修德，权势斗争不是儿戏，不是任性妄为就能赢。七年前你已经输了，如今你如此不作为，是想再输一次？”
“我还有什么可输的！”姬尙墨一把揪住姬允迟的衣领吼道，“不过是失了权力失了地位，最后搭上这条烂命罢了！这可笑的王位从来都非我所愿，我被你们利用了这十七年还不够吗？！还不够...咳咳咳...”
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姬尙墨痛苦捂唇，颤抖着低声，“我所愿此生从未得到...不过是被推着朝前走...我真的累了。”
“即使你这样说，也逃避不开曾做过的事。”姬允迟垂眸看着他，“尙墨，你早不是当初那个纯真善良的修德了，时间不会为谁而停留，你回不去。”
“我从没说过我是个善人。”姬尙墨轻轻发笑，“无论我愿或不愿，无数罪业已成，我也不后悔。”
姬允迟深深看着他，半晌皱眉，“秦氏死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优柔寡断，懒怠无为。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你虽身体不好，却懂得只争朝夕，楚王的位置，你分明赢得漂亮。”姬允迟抿唇，“为什么？是不是秦冷案告诉了你什么。”
“呵。”姬尙墨垂头轻笑，“你可知，七年前秦审言所领大军为何会一反常态节节败退？”
姬允迟摇头，“军机本就万变，许是遇上了不寻常的情况也说不定。”
“可这一幕，与十七年前瓷波关那惨烈的一战，如此相似。”
“......”
“是粮草出了问题。”姬尙墨哑声，“十七年前，负责边关粮草押运的人里，就有柳子民。”
柳子民是柳昭意的父亲。
姬允迟表情微沉，“柳子民不是因意外而死的么。”
“柳子民死后不过几天，我娘也死了。不久后父王带兵驰援瓷波关，却大胜而归。”姬尙墨轻轻抬眸，“当时你也在驰援的队伍之中。”
当年在所有兄弟中，姬允迟尙是少年，武功身手最好，随军出征也算历练。
“你的意思是，柳子民和柳姨的死，与父王有关？”姬允迟抿唇，“可当初奔来救你们母子俩的人，是父王。害了柳昭意的，分明是莫云浅，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
“也许，莫云浅不过是为父王担了黑锅而已呢？”
姬允迟张了张口，最终沉默下来。
“修德，父王是天子。”
“他也是你我的父王。”
“君父君父，先为君，才为父。”姬允迟俯身扶起姬尙墨，“不论是忠是孝，你我皆是皇子，都不得妄议他。”
“何其可笑？”姬尙墨轻咳，“我的母亲死了，我却因这可笑的血脉，甚至不能问他一句，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从来不重要。”姬允迟沉沉叹气，“逝者已逝，人总要朝前看，修德，何必如此执着。”
“我没有前路了...咳咳！”姬尙墨望着掌心的血迹，自嘲轻笑，“从前我听你的劝，不去想。可阿娘每夜入梦而来，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都说人之在世，总有所求...而我之所求，却只能在梦里相见，天亮时刻，都灰飞烟灭了。”姬尙墨低声喃喃，“我本时日无多，如此挣扎了十七载，也已经油尽灯枯...你告诉我，当过去和未来皆成虚妄，人还为何要活着。”
“...至少，你身边还有我。”姬允迟撑住他的身子，“你我自小相依为命，在王府挣扎求活，那些相互扶持的日子，不是虚妄。”
姬尙墨闻言一怔，低低笑起来，直到笑得浑身颤抖。
“你啊...允迟。”他缓缓抬眸，唇角扯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你才是真正的无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