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了几口后,萧暮一把按下碗。
“好了,我陪你上楼休息。”
从楼下到楼上,她狠命捂着唇,几乎是被萧暮拖了上去。
“唔...”
刚进门,她扑到里间的恭桶旁,一阵呕吐。
只吐了一下,就将本来就没多少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呕!...唔...”
萧暮端来水给他,姬素月抢过就往喉咙里狂灌,呛得她猛烈咳嗽。
即便如此,她的干呕并没有停止。
“咳咳咳!...”
直到将壶里的水都吞干净了,她无力靠坐在墙边,大口呼吸。
她侧着脸,唇瓣被辣得通红,发丝根根黏在白皙的皮肤上,黑白分明。
眼看着她如此狼狈,萧暮却没有解气的感觉。
“感觉如何,还要喝么。”
萧暮递去水壶,姬素月不接,撑着身子低低发笑,“你满意了,萧大都督?”
“......”萧暮微拧眉,伸手扶她,“好了就起来。”
“别碰我!”姬素月甩开他,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身,腿软得都在裙底发颤。
她背影倔强,却连里间的门都没踏出去,扑通一声跌在地上咳嗽。
“逞什么能...”
萧暮俯身又去扶她,姬素月还是一味挣扎,推得萧暮一个趔趄。
“姬素月,不过给你吃了些姜,你至于这么歇斯底里?”萧暮耐心耗尽,还是压了心头的火气,“不想烧成傻子就听我的,别发疯了。”
“我发疯?”姬素月攥紧拳,“萧暮,你如此折磨我...与内宫那些恶鬼有何两样...”
萧暮“哈”了一声,“我花钱给你治病,好喝好吃供着你,到你这儿就成了折磨?”
“混蛋...咳咳...”姬素月哑声,嗓子里都是那辣人的姜味,熏得她不停咳嗽,“咳咳咳...你这个禽兽...”
“你说什么?”萧暮气笑了,“我救一条落水狗,它还会对着我摇尾巴,我救了你,却只能得到一声‘混蛋’?”
姬素月低低咳嗽,艰难撑着身子想站起来,病态的红已经从脸颊烧进了眼睛,“我不要和你在一处...我要走...”她红着眼睛哽咽,声音嘶哑得好像一只小猫,“你和他们一样...只会欺侮于我...”
太阳穴突突跳着泛疼,不知为何,萧暮头上的伤口也一下一下抽痛起来,恼人地搅扰着他的情绪。
这女人嘴里嘟囔着什么,与他擦肩而过,萧暮彻底没了耐心,拧眉低吼,“姬素月!你想清楚!出了那扇门后,你我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
她没有回答,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一股邪火几乎是瞬间便冲上了头顶,腹中的怒意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灼尽。
满腔疲惫和伤痛将这把火催得又烈又旺,萧暮攥着拳站在原地,仅剩的理智在脑中疯狂叫嚣。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包藏祸心,居心叵测,满口谎言,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加以利用欺骗...
即便如此,他仍对她好言好语,并未将路堵死。
他从未对谁如此仁慈过。
而姬素月却将这些好意都踩在地上,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她凭什么?
大堂已经在收拾残局,大家说说笑笑已经打算休息。
然而只听一声巨响,一扇房门从楼上飞了下来!随即是一脸冰冷的萧暮。
他拖着一个女人的胳膊,不顾她细微的挣扎,毫不留情将人丢到了客栈外。
“砰”得一声,就像甩一袋令人嫌恶的垃圾,女子的身体宛若离弦的风筝,摔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雨势瓢泼而下,她蜷作一团,几乎已经看不出还是个人。
大家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看着萧暮甩袖上楼,消失在廊后。
“...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琼灯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进雨幕。
“快去帮忙啊!都成死人了?!”唐飞白捞起一把伞也飞奔了出去,大堂一阵骚乱,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了进来。
白栖迟一摸脉象,脸都冷了。
“她怎么样?”
白栖迟沉了口气,“现在当务之急是退热。等退了热再看。”
在白栖迟的指挥下,众人搬来一个大浴桶,往里面注满了冷水。
把人放进去后,又在额上敷了一块布巾。
熬药的熬药,跑腿的跑腿,白栖迟在下面看着人,琼灯上了楼,准备找某人谈谈。
琼灯找了一圈,途径某个连门都没有的房间时,眼皮一跳。
这门,也不知道店家要问她赔多少银子...
萧暮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背影,泛着一层冰冷。
“萧暮?”琼灯试探地叫了一声,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
琼灯心里松了口气,语气还挺平淡的。
“那姑娘...”琼灯顿了顿,叹了口气,“你要怎么办?”
“别让她死了。”
听到这,琼灯气才松了一半,萧暮又说,“我还得抓她面见圣上,赏她个生不如死。”
“......”
萧暮的侧脸再没了刚刚的温和,而是透着一股冷冽和漠然。
“...罢了。”憋了半天,琼灯将话都咽下去,“你的事,我也管不着。”
“你是上来劝我的?”
“本来是。”琼灯叹气,“但现在不是了。”
萧暮轻轻皱眉,“你不要插手。”
“...我都明白。”琼灯抿唇看他,“只是个女子罢了,不必这么生气。”
萧暮皱眉不展,没有开口。
琼灯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换了个话题,“刚刚人多我不便问你,你怎么孤身一人在凉州?此处不比云京,怕是你做事会施展不开。”她笑了笑,“好在我天南海北地跑商,凉州也算得上熟悉,我身边人手也够,有哪里我能帮得上的?”
萧暮脸上的寒意褪去了些,揉了揉眉心沉声,“凉州恐怕不久后要生大变,到时候兵马横行,少不得纷乱。你带着这些人明早就走。”
“生变?”琼灯沉吟,“怪不得我从康州一路过来,心里有种说不清的不安。”
“商人的直觉,果真准确。”
“那你自己能行?”琼灯担忧地瞧着他,“毕竟今日我遇见你时,你连几两银钱都拿不出来,让我如何放心。”
“...那只是个意外。”萧暮扯开话题,“明早天一亮就走,绕道新唐州回去,不要从康州取道。”
“嗯,我明白了。需要给你留几个人吗?也省的你分身乏术。”
萧暮摇头,“都走吧,我不希望有谁出事。”
他脸色微凝,琼灯料想不是小事,但她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多问。
“换个话题吧。”萧暮抿唇,“这几年你已经在外跑商许久,此次回云京,你做好准备了?”
“如果可以,我不愿回去。”琼灯垂眸笑笑,“但那毕竟是我的故乡。虽然家早已经不存于人世,但人啊...终究离不开自己的根。”
“回来也好,你一个女子在外乱跑,太危险。”
“但当初出走云京,这几年也涨了不少见识。出去看看天和地,总比呆在云京这伤心地来得好。”
“你能自己纾解了便好。”萧暮负手,“我已经为你新打了一副面具,就存放在府里。”
“嗯。我明白。”琼灯勾唇,“我会谨慎的。”
“你在云京的住处我已经打点好了,房契与面具放在一处。在京郊,是一栋大山庄,你应该会喜欢。”萧暮侧眸看向她,“至于挂匾之事,你可自己捉摸。”
“匾额从小不是阿父写,便是萧伯写。如今他们都写不成了...”琼灯敛下眼帘,掩去眼里的情绪。
“不必伤感。”萧暮低声,“他们写不得,我能写。”
琼灯吸了下鼻子,抹去泪光轻轻笑开,“嗯,那我等你回来,亲手给我写一张匾额。”
也许是雨声淅沥,也许是夜色太深,琼灯不知为何,有些止不住突如其来的汹涌泪意。
她已经太久没有提到这些深埋记忆的故人,这些事情好像一块禁地,半点触碰不得。
“...抱..抱歉。一哭就停不下来...”琼灯手忙脚乱地抹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的...这么多年了都没改过来这个毛病...老让你看笑话。”
“大丈夫才不流眼泪。”萧暮将琼灯轻轻抱在怀里,“若是女儿家都被逼的不允许流泪,才是我的无能。”
“可你也是人。”琼灯伏在萧暮肩头,泪如雨下,“你流泪时,又能...寻求谁的安慰呢?”
萧暮无声笑笑,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