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萧暮转身抹了把脸,刚刚软和下来的心又悄悄硬起来,背着身道,“我出去等你,自己穿衣服出来。”
说完没等身后人反应,推开门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动静。
萧暮只好又进去,看见姬素月靠在浴桶边上抱臂发颤,水溅了一地,她却还在水里。
见他进来,姬素月抬眸望着他,哑声开口,“...我站不起来。”
那双眼睛盈满了水汽,好似一汪清透月泉,见他站着不动,她朝他伸出手臂,努力支起上身,“...帮帮我。”
衣裳几乎透明,紧紧吸附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几乎等于不着寸缕,只是努力地探出身子,指尖微张,要牵到他。
水声跌宕,湿发拢着那张白皙清冷的面庞,似苍白的残月。
好像若他不过去,她会就此碎裂水中。
一只无形的手推上他的后腰,迫使他走近。
然后握住了那只在空中微颤的手。
素白纤细的指尖蜷在他掌中,柔软得好似团云。
未等他有所反应,一阵水声,腰被一双藕臂搂住了。
好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轻颤着贴在他胸前,垂眸哑声,“对不起。”
水浸透了衣裳,她的体温就这么侵了过来。
竟又冷又热,烹得心疼。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她靠在他心口,嗓音又轻又哑,似鸟羽轻挠耳垂,惹人垂怜。
男人的心跳强壮而有力,在她耳边隐隐加快,透出她所渴望的滚烫。
“水里太冷...你的身体却好暖。”蹭了蹭他的胸口,仰头对上那双低垂的眸子,“帮帮我,好吗?”
萧暮想挪开眼睛,然而腰后一紧,她用了些力,不允许他的离开。
衣服都被水浸透,身上的暖意都被她无形掠夺,冷香轻吻着发丝,将他心上的冷硬都撕开。
在她的桎梏下,他根本逃不开。
......
他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
就像抢救一块快要碎掉的冰,他几乎是飞速将人从水中抱了出来。
萧暮无暇去管自己湿透的前襟,替她裹上备好的绸衣,又将她带到二楼房内,轻轻塞进被窝。
她全程俯在他肩头,似是贪恋他的气味和体温,不知何时,在他侧颈上烙下一枚带着痛意的吻。
粉红的一小块儿痕迹,绕了半圈浅浅齿痕,小巧得可爱。
“饿了...”
厨子都已经睡下,萧暮又钻进后厨忙活了一阵儿,热了一碗粥端上去,还端了已经早就熬好的汤药。
顺带搬着只剩三分之二的门板,左右比对了一下,通过花架和椅子支撑的方式又严丝合缝的怼回了门框上。
虽看着潦草,却也挡了走廊上的光。
待喂尽了粥药,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借着还碗的蹩脚借口在楼下呆了一会儿,萧暮有点不想回去。
夜已深,楼下只点着他面前这一盏孤灯,抬眸望了一圈,烛火皆灭了,唯她那一间还倔强等着,跟她的人一样,犟得可以。
她的眼神明晃晃告诉他,她有话想跟他说。
但萧暮不太想听。
晚上两人这一番闹腾,本该是相看两厌,谁能想到她怎的一改性子,那般示弱服软...
他自问也过激了些,竟一时上头跟女人动了手。
说不清心里的感觉,萧暮盯着面前晃动的烛光,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
等了一阵子,估摸着她应该又睡着了,萧暮才悄悄上了楼,偷偷摸摸的。
结果刚进门,一转头就对上烛火中一双清透的眸子。
“......”
她靠坐在床头,抱着被子,还在等他。
萧暮别开脸,“...还没睡下。”
“在等你。”姬素月拍拍床沿,示意他过来坐。
萧暮不想过去,但在她的眼神下还是挪了过来。
“我不该说那些话。”等他一坐过来,姬素月看着他开口,“萧暮,你与旁人都不一样。”
“......”
没想到她上来这么一句,萧暮扭开脸,咬牙压住了唇角差点飞上去的笑意,冷淡“嗯”了一声。
“......”看着他略显冷淡的侧脸,姬素月垂眸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最终都咽了回去。
“想说什么就说。”萧暮瞧她一眼又挪开视线,“趁我还有心情听你解释。”
“不过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姬素月哑声,“你愿意听么...其实无聊的很,说出来也没意思。倒显得我娇气软弱。”
“女儿家就该娇气,难不成跟汉子一样糙着...而且无不无聊也不是你说了算。”萧暮转过脸来看她,轻轻拧眉,“还是说,你认为我不配听你的解释。”
“...不是。我从未对人说过这些。”姬素月唇线紧绷,半晌别开脸,似是想到那些往事都会让她感到痛苦。
“那算了。”
萧暮起身欲走,手一紧,被她拉住。
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抬眸望着他低声,“今日是我不对,我该解释...我都说与你听。”
昏暗的烛火中,她摸着自己的咽喉,平静地将过往道来。
“我十岁那年,还没有封号和位分,只能跟着教养我的老嬷嬷住在偏角的冷宫里。”
“那年冬天,嬷嬷得了重病,宫女不许我找御医,我只能看着嬷嬷就这么一日日虚弱下去...冬天的夜晚太冷了,我把所有的被子和衣裳都盖在她身上,她却仍然冻得直发抖,我便塞了仅剩的银子给宫女,想问问她有什么驱寒取暖的办法。”姬素月笑了笑,“她告诉我,吃姜是最便宜最好用的法子。”
“冷宫没有小厨房,我就夜里偷偷跑到了不远处的仲娘娘那里,想偷些生姜给嬷嬷吃。然而我没想到,那宫女本就是仲翩然故意安排,引诱了我去偷东西,又当场将我捉住,报给了陛下。”姬素月抿唇,“圣上听见是关于我的,便下令将我交给仲翩然小加惩治,不必回他了。于是仲翩然将我抓到她宫院中,找来了附近的宫女太监,要杀鸡儆猴。”
“...可惜我当时还太小,不明白她此举是何意。我跪在雪地里只知道拼命磕头求饶,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将我置于死地。但我没想到的是,她给了我一块生姜。”
姬素月扯了下唇,垂下眸子掩去眼中情绪,“那是整整一大块生姜,泥土都未曾从皮上洗去,她说,给我的惩罚便是吃了它。”
“可笑我当时还以为是娘娘大发慈悲,跪下给她道谢...然后我一口咬了一大块,却被一下子辣得吐了出来。”说到这,姬素月似是闷闷笑了一声“娘娘见我嫌辣不吃,就让人摁住我,把生姜剁成了碎末,全塞到了我嘴里...她还觉得不解气,又将我拴着跪在雪地里,面前放了三块姜。”
“说若是我不吃,就会这么冻死。”姬素月眼睫微颤,“我怕她说的是真的,更怕自己死掉,于是跪了半个时辰后,我开始吃那三块姜。”
“那天雪真大啊,落了厚厚的一层...我被辣得直哭,吃一口姜便塞一口雪,我想,这样中和一下,我是不是就能好受些了。”
“但我发现我错了,把三块姜都咽下去之后,我的肚子和嗓子都是滚烫的,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冷。能将我冻死的那种冷。”
“我吃完了,娘娘才放了我。但我却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卧在地上直呕血。我那时才知道,生姜一点都不好吃。”姬素月摩挲着咽喉,勾唇哑声,“待我受了刑罚后回去,嬷嬷却不见了,我几乎将冷宫翻了个遍都没找到。第二天,有人告诉我,在不远处的一口井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我哭着向求见陛下求他彻查,却被人拦在了宫道上,说嬷嬷夜间在仲娘娘宫中为我行盗打掩护,本就罪该万死,是我的愚蠢害死了她。”
“...此后,我没了庇护的嬷嬷,就落到了仲翩然手里。每年冬天,她都会逼着我吃姜,每天半块,生生嚼碎了咽下去。否则就要跪在雪地里受冻一整晚...我不爱吃生姜,真的。”
她的讲述戛然而止,侧颜落入一片平静。
萧暮看着她低敛的眉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太轻太轻,抚不平这沉重的过往。
最终是她先动了动,牵过他的手,抬眸望着他勾唇,“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救了我,很多次。”
萧暮没听懂她话里的“很多次”是什么意思,很快被她下一句牵引了注意。
“我不是狗狗,没有尾巴...我能做的,只有说一声多谢。”姬素月抿唇,眉眼浅淡,“虽然对你来说太轻,但若你还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还你...”
没等她说完,萧暮轻轻将她拥入怀里,沉声喟叹,“不必多言,好好养病就是还我了。”
“......”
她埋在他肩头,许久都没说话。
直到萧暮以为她睡着了,她突然搂住了他的脖子,紧紧的。
“抱我紧些...求你。”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脆弱好似败柳,风一吹,便断了。
他依言将她拥得紧了些,耳边是她似呜咽般的低笑。
“冬天太冷了...只有你,一直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