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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番外四:孟盛之x池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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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妍私下去四川那边帮扶的事没能瞒太久, 第二年开春池教授就知道了这事。

连带的明黎霍昭俩知情人也挨了顿批。

但尽管如此,池妍目标仍未改变,被池教授摁着头皮在协和呆了一年半, 再次瞒着对方毅然决然加入了无国界。

池教授知道的时候气昏了头,扬言没有她这个孙女。

池父池母无奈给女儿擦屁股, 一边安慰池教授, 一边却鼓励支持着池妍。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池教授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与外人谈及时嘴里却又是满满的骄傲。

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闺女啊。

池妍见到孟盛之,是在南苏丹北部边境的南苏丹多罗难民营。

生活环境过于艰苦,池妍一头短发剪了又剪, 皮肤从白皙转为小麦色。

黄沙漫天, 无国界医生营地由最简单的土墙堆砌起, 而当地的居民还住着草垛房。

这日池妍背着罐子在给诊所消毒,衣不遮体的孩子们跟在她身边转悠, 嘴里说的话她压根听不懂。

叽里咕噜的。

池妍小声嘟囔了两句, 朝他们扮了个鬼脸,小孩们退了几步眼巴巴看着她却没跑开。

比之前要好很多嘛。

池妍和队友笑着用英语交流了两句。

这处是被空袭后重建的地区, 她和同伴抵达的第一天还见到有小孩拿着碎炸弹片在玩, 见到他们的时候一哄而散, 又小心翼翼地躲在房子里偷看他们。

“今天好像还有医生要来。”同伴幸子道。

池妍诧异了一瞬,问出声:“是吗,我以为只有我们收尾呢?”

“临时加的,应该是前几天说差了物资所以需要送过来的那一批。”幸子解释,“听Liry说有一个是华国人,不知道会不会是你的同伴。”

对方英语带着一股调调,池妍听得有些吃力, 但还算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并没过多在意。

直到晚上饭点,一群人归队在医疗部吃饭,池妍才见着了这个人。

孟盛之。

池妍有些意外,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许久,旁边的伙伴已经开始起哄,她才收回视线,冲着对方一笑:“嗨呀,孟医生,这不巧了?”

“......”孟盛之手中还捏着一块南瓜饭团,明显地动作一顿,众人意味深长地目光扫视过两人,不知谁带头起哄了笑了声,紧接着一阵笑意传开。

池妍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说话语调像是唱戏一样,许久未说中文,这会见着了个熟人,连忙凑过去叭叭了两嘴:“你咋来这了?”

说完就觉得不妥,又斟酌补充:“不是,你咋参加无国界了?”

孟盛之有些头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她:“想参加就参加了。”

池妍哦了声,咬了口南瓜饼,笑道:“咱们上次见面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呢!”

两人是认识的,关系谈不上多熟,互相知道对方这么个人,见过面,打过招呼的程度。

毕竟池教授也算孟盛之的导师之一,池妍之前不在国内,但池教授家里对方的照片和奖状挂了满墙壁,再加上池教授满嘴不离乖孙女,孟盛之想不知道都难。

至于池妍怎么认识的孟盛之,一开始也只是个名字概念罢了。

偶然听爷爷提过几次,语言间带着一点惋惜,后面去协和实习时又听了不少八卦,也算有个模糊的印象。

孟盛之长相算不上帅气,但身上绕着一股沉静的气质,五官周正,医院照片墙常年不更新,一开始池妍去看时,照片里的人眉目间似乎缠着一股愁绪。

偶然在医院也见过几次本人,但都匆匆擦肩而过,有时看了个背影对方就走不见了。

要说仔仔细细这么注视一阵,这还是头一遭。

他乡遇旧友总是高兴的。

池妍单方面交了这个朋友,拿了根玉米在他身侧一小口一小口飞快地咬着。

从底部渐渐咬到顶部,速度很快,孟盛之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我这速度,快吧!”池妍得意洋洋,挥了挥自己手中的玉米棒,“我这啃玉米的速度称第一,咱营里没人敢称第二。”

孟盛之被她这话逗笑了一瞬,在她看过来时收了笑意淡淡嗯了声。

“你笑起来很好看啊,多笑笑。”池妍夸道,“像我一样,一...”

她拖长了音念,两排牙在小麦色皮肤下显衬得分外白。

孟盛之被她身后那明晃晃的电灯泡光闪得条件反射眯了下眼,没接她这话。

难民营工作其实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池妍这日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简单用湿布抹了下脸就往外面走。

“孟医生呢?”她拉住正在和小孩子们玩的Mike问。

“在房子里好像。”对方指了指回她。

池妍迈着步子朝所指方向走去。

想见的人跪坐在地上,而床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床上地上摆满了资料,散乱的纸张随处可见。

池妍弯着腰一张一张捡起来,一边看一边整理。

而埋头打字的人像是没注意到这般动静,连头都没侧过来看一眼。

“加班呢,孟医生。”池妍捋了捋,重新将资料整理好给他放在电脑旁,也毫无规矩地坐到了他身侧不远。

孟盛之嗯了声,声音有些沙哑:“记录。”

池妍也嗯了声,没打扰他,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对方。

眉毛...似乎很久没修了,杂生出许多,这胡子似乎也很久没剃了,摸上去肯定刺手,这头发倒是挺干净的。

池妍漫不经心地想。

对方的视线无可忽视,孟盛之轻咳了声。

池妍思绪回笼,笑着解释:“哎呀,这不是看孟医生长得帅入迷了嘛,你忙你的,我看我的,互不打扰。”

“......”孟盛之打字的手顿了两秒,嘴唇微微动了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对方的举措其实在他的行事准则里应该被归类于“不礼貌、毫无分寸”一类了,但意外的,孟盛之觉得似乎还在接受范围以内。

不要用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别人。

孟盛之在心底想,咽下了想请对方离开的话。

对方毕竟是恩师的孙女,多照顾一点也是他应该的。

孟盛之想。

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孟盛之敲下空格。

池妍不知道对面坐着的人心间掠过的几番想法,倒没觉得自己行为有哪些不妥。

她大部分时间与国外的人打交道,多数人讲话做事就是直性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池妍想,自己就是有些高兴,在异国他乡能见着一个熟人。

至于这份一开始被她打上“熟人”标签的感情什么时候变质的,池妍觉得自己匮乏的语言能力,实在组织不出来。

离开南苏丹后,可能是机缘巧合,池妍这一小队与孟盛之这一小队短暂地绑定在了一起。

两人一同经历过尼泊尔的灾后重建,哈达和鲜花围绕了他们脖颈一圈,休息了没几天又从此出发,花了6天,转了4次飞机才到达下一个项目点——也门西北部的阿布斯,这里距离冲突严重的边境约60公里,一群人到的时候当地只有两个非政府组织在当地进行人道救援工作而人手短缺,物资不足,很多国际人员因为签证问题而无法进入也门。

到的第一天就下了一场暴雨。

同伴调侃这是也门对他们的一场特殊的欢迎仪式。

苦中作乐不过如此。

基地及医院多处出现漏水情况,清理完漏水的基地房间,一群人嘻嘻哈哈赶到医院,将药物搬离受影响的房间,池妍穿着雨衣,为了图方便穿着凉鞋在清理里面的雨水。

等到忙完已经到了傍晚,男士们拧巴着滴水的衣服坐在篝火旁唱歌。

池妍浑身湿透,换了衣服坐在一侧安静地听着。

不知道是什么调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词儿。

但挺好听的。

池妍跟着哼,是个调跟不上九个,脸上却泛着笑意。

两人关系好了不少,孟盛之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身侧,懒洋洋问:“唱什么呢?”

池妍调子一转,哼了曲故乡的调子。

这一日过得还算轻松,但任务开始没多久,阿布斯的局势就开始恶化,医院周边地区遭受空袭,当地市场也发生了数次枪击和手榴弹袭击事件。

每逢空袭,他们就必须立即停止工作,到事先指定的一个没有玻璃的安全屋里躲避,直到空袭停止。

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几次。

“刺激吗?”池妍被孟盛之扶着,一瘸一拐走出医院,语调却是轻松的。

孟盛之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医院接收了许多被空袭所伤的病人,池妍这腿倒不是空袭,是她自己没注意,跑着跑着把脚崴了。

池妍尴尬地笑了一下。

脑子里回想起对方从安全屋里跑出来将她背起来的场景,心跳在这一瞬间迅速上升。

她觉得,她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人。

做事严谨、认真,又善良的这么一个医生。

“嘿,孟医生。”池妍停下脚步,朝他眨了眨眼,“你闭上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孟盛之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相信对方,迟疑了一瞬闭上了双眼。

池妍在女生里个子不算矮,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却只到孟盛之下巴处。

阿布斯正值暴雨季,被暴雨清洗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这边没有蝉鸣,没有车马喧闹,有的只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池妍心间规律跳动的心跳声。

她目光灼灼,似乎是轻笑了声,并起两指吻了一下,犹疑二三,最终落在了对方下巴处。

刺刺的感觉。

真是和想象中一样咯手呢。

池妍做得干脆,收手也收得干脆。

一触即分,与此同时孟盛之猛地睁开双眼,目光似有些凶狠地看着对方。

他没说话,却放开了扶着对方的手。

意思不言而喻。

池妍却是笑了,站直了身体,仿佛毫不在意,反倒抬起头看他:“孟医生,我喜欢你哟。”

孟盛之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秘密是我的腿昨天就好了,现在,我自己先走啦!”她挥了挥手,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开。

而孟盛之这夜失了眠。

参加无国界的时候,他父亲说要和他断绝关系,差点一怒之下收拾东西准备回江市。

但毕竟对方重脸面,来北京的时候放了大话在同事面前,就这么回去显得有些灰溜溜。

孟母在中盘旋,问他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多艰苦啊,你告诉妈妈,是不是因为明黎那孩子要结婚了?”

孟盛之摇了摇头,耐下心和父母沟通:“我一直想出去看看。”

这话不假,其实上大学的时候就找了不少无国界的资料,但参加条件要两年专业工作经验,只能暂时搁浅。

明黎结婚,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一家人再度促膝长谈。

灯光照了一夜。

孟盛之将心底想法和盘托出,一瞬间仿若回到了高考那年。

那时他从金市回来,尝试性按司机大叔的法子和父母沟通。

效果谈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双方似乎都找到了相处的平衡点,一家子的氛围较之以前多了几分温馨。

孟母长叹一口气:“去吧,觉得值得就去。”

孟父点了根烟,没再阻拦。

他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也没想过生命里会再度闯入这么一个女孩。

算算年纪,池妍比他小了六岁,花一样的年纪,而他触及三十的门槛,心态却垂垂老矣。

“你呀,就适合一个小太阳一样活泼的人,最好性格和你相反。”

昔日师兄的话重现耳边,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池妍的面容。

短发,开朗,乐观,日常穿圆领T恤配个牛仔,和一帮队伍里的男生称兄道弟。

和明黎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孟盛之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无可抑制地将她们进行对比。

要说没感情,其实还是有那么一分的。

只是这份感情太过轻薄,经不起任何敲打,孟盛之想,还是仍由它随着时间消散吧。

他赌过一次,没有勇气再来第二次。

对方假若只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是错把好感当喜欢,以后后悔想抽开身,孟盛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放手。

他一向知道自己隐藏在血液里的卑劣自私。

就像知道明黎喜欢的人是霍昭,还是没忍住去告白。

所以这一份还未萌芽的感情就应该先掐灭掉。

等阿布斯的事忙完,他一定申请调离这个小组。

孟盛之翻了个身,外面天色灰蒙蒙的,估计快要天亮了。

意识再次回笼,他目光所及处是池妍笑嘻嘻正坐在他床前。

“孟医生,多大人了还赖床呢?”池妍态度一如往昔,仿佛昨晚的话只是一句玩笑。

孟盛之下意识坐起身,想要说话喉间却涌上一股腥甜。

上火了。

他嘴唇微启,淡淡嗯了声没再说话。

池妍没注意到,见他醒了只嘱咐道:“待会要集合,别忘了啊,队长他们在医院没见着你喊我来找人了都。”

看着对方起身出了营帐,孟盛之飞速套了外套,起身喝了口凉水,随手朝嘴里丢了枚润喉片。

池妍恍若从未发生的态度让他第一时间松了口气,可随即一股淡淡的失落又涌了上来。

他确实也不值得被坚定地选择。

孟盛之将心思压下,起身去往医院。

基地医院几经磨难,后勤人员在整理剩余的物资,医护人员在照看伤员。

往日在神内学的知识在这用不上,有用的是培训专门训练出的急救知识。

孟盛之拿了消毒水一点点给身侧的病患消毒,轻轻叹了口气。

这波空袭过去安生了好几天,众人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战火持续着未停,物资一日比一日少,五家医院只剩两家还在运行。

而开战以来,也门没有一条人道走廊。外来的无国界医生要输送人员和物资,都需要在出发前按照规定,提前通知交战双方,申请临时走廊。

谈判了数十天,终于争取到了几个小时的救助时间。

首都运来不少医疗设施和物资,为孟盛之一行人带来了希望。

这处基地医院只有2间手术室、4个病房以及90张病床,为了应付几乎每天都有的轰炸引发的大量伤患,医院外边不得不搭建大棚提供复诊服务。

这一呆就是两个月。

这日天气放晴,众人心情却犹如乌云蔽日般沉重。

基地医院送来一名目前存活的最小的伤者,年仅四岁。

“叔叔,可以给我手上画个手表吗?”小男孩眼睛一闪一闪的,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臂。

他的父母在空袭中遇难,他的手也被炸没了,刚送来时奄奄一息。

每当轰炸发生后,当地人总是希望把所有的伤者都带来医院,他们没有足够的知识去判断他们究竟是生是死,很多病人送来的时候都奄奄一息甚至已经过世。

而像这个小男孩一般的小孩大有人在,有些却已经永远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我就是有些难过。”池妍说,“我们都知道他永远戴不上手表了,但是他每次来复诊都很开心。”

池妍侧过头,去看孟盛之,笑了下继续道:“我觉得活着真好,这样活着。”

孟盛之嗯了声,给她递了块饼干。

“我小时候看到飞机会很高兴,也不止我吧,我们那小孩都是。”孟盛之回,“因为当时S省就江市有机场,每次飞机起飞或者降落,就证明有故人归来,有人去远方。”

“那时小,只觉得在天上很酷,很多小伙伴说长大要当宇航员,看到飞机的时候会比个框。”孟盛之伸开手,伸出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长方形举过头对着上空。

无星无月,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以及弥漫在这片土地上无尽的硝烟味。

“但是在这里,飞机带来的从来不是希望。”孟盛之收回手放进了大衣口兜里。

池妍叹了口气,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她近来瘦了不少,身形在这黑夜里显得有些孱弱。

孟盛之脱了外套递给对方,池妍微微一愣,先是笑了下倒也没拒绝,从善如流披在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孟医生你人真好。”

“这样的灾难面前,就像一场呼啸而来的山洪。”孟盛之道,“而我不过是个渺小得毫不起眼的砂石。”

根本没什么用。

他咽下后半句,视线从前方坍塌的废墟上掠过,转身回了医院。

池妍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又沉沉叹了口气。

她突然想起以往和舍友八卦时,对方带笑八卦:“我昨天看了个段子,叫做‘年长者是无法攻略的’,你挣不到头一个,早有人为他赴汤蹈火过,又亦或是他为了别人跨越山海过,而后来者呀,踩不到他曾经漫步过的山河,于他而言,你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你叫他那什么再去爱你,叫他凭什么再徒劳下一个不知多少年?”

池妍咬了一小口干巴巴的饼干,就着旁边的水喝了一口,发胀的粉食迅速在嘴里膨化。

她又看了一眼对方虚掩着的那扇门,呼喊交流声从这一侧逃逸出来又消散在空中。

池妍踢了踢面前的碎石子,对方大衣口袋里仍有余温。

她看向前方不远处扎住的大棚,白布被黄土侵染,可能是由于绳结未捆死,布料与木柱间碰撞呼呼作响。

起风了。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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