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远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胸腔中翻涌的情绪，眼神直直地说：“菁林二十年，皇四子席桓西征，和羌城将士奋战两月，僵持不下，最终，为了收归羌城，开门屠城。”

被绑着的柳朔怒目中流露出悲伤之色，紧锁着的眉头难看至极。

这两句话如雷贯耳，席绡白不可思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瞒着你们了。柳朔不愿意告诉你们真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作为城主，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族人，反倒让他们遭此劫难，是自己的耻辱。但我觉得，这个丑陋的真相，是到时候该公之于众了。”

顾昭远的情绪似乎已经麻木，说到这里时，眼底露出几层伤感之意。

在场剩下的几人的神色各不相同。

陆景沅一双杏眼睁得很大，大惊失色。

席绡白的哥哥原来这么狠吗，为了皇位，杀了那么多人。

席绡白发愣地跪在地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其实仔细想想，强大的羌城，又有仙族的支持，怎么可能在短短三月就被哥哥收归，况且又怎么可能那么巧，被收归之后就传出有魔修的传说，大家都不敢靠近。

“他利用羌人的善良，让手下的士兵扮成过路受伤的商人，引得羌城的居民将他们带回家中救助，最后夜间在和里面的人里应外合，让他们偷偷打开了城门。城门开后，席桓就带着军队冲了进来，羌城所有的士兵、将领，只要是不愿意归顺的羌人，全部都被杀害，只留下一批老弱病残的居民，在城中等死。”

顾昭远一口气不间断地说完，语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吁一声：“我和陈千山当时拼尽全力，也于事无补。最终只能看着羌城被占领，面目全非。”

江怊的伤势好了许多，已然恢复了正常，听完后奇怪道：“可是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为何一直没有被人戳穿？”

顾昭远：“当年屠城的将领最后都变成了有功之人，谁还会记得自己当时手上的鲜血。席桓走后让人放出雍州有鬼怪魔修的传说，商人都不敢踏足，从此之后，羌城便变成了一座无人问询的荒城。”

陆景沅：“所以，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看见的羌城才是真正的羌城？”

顾昭远点了点头。

雍州其实根本没有鬼怪魔修，只是席桓的心中有鬼罢了。

席绡白紧抿着嘴唇，神色复杂，身形不稳地向后倒去，江怊撑着石壁直起身子，一手搂住他的肩膀，一手紧紧握住席绡白的手。

席宁尘问：“柳朔在金陵被杀之后，因为怨气过重，厉鬼成形，回到羌城割据一地，是吗？”

顾昭远回答：“是。”

“那他是如何制造出这些魔修的？”陆景沅看着乾坤袋中的透着光的灵根，疑惑道。

“我和陈千山，虽然都身有残疾，但是我们两人却身负奇才。陈千山身轻如燕身手敏捷，而我的听觉视觉极度灵敏，擅长奇门遁甲和仙族异术。柳朔回来之后，一心想着报仇，我和陈千山于是苦心钻研了许久，成功偷到了天衍灵脉的灵根。”

竟然真的有人能在上百道机关中偷到灵脉的一截灵根，果然是上帝给他们关了一扇门又开了一扇窗。

席宁尘道：“天衍灵脉的灵根同样可以给予人灵力，柳朔的怨气成功激化到了灵根，于是，你们用灵根将人族魔化，制造成魔修，充当来日杀入金陵报仇的军队。”

顾昭远麻木地点了点头。

江怊：“既然已经选择了作恶，为何现在又要帮助我们？”

顾昭远的双手紧紧握拳，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其实刚开始，我们只是用灵力将城中百姓的冤魂复活，训练成魔修帮助我们报仇，但是，城中百姓魂魄完整的太少了，全部加起来才不到三百人……偶然，一队中原的商队进入雍州，柳朔急于复仇，于是拉了他们进城，全部魔化。从此，只要有不怕死的商队来羌城做生意，柳朔便将他们全部变为魔修。”

席宁尘：“那对到中州说雍州没有魔修的商人，是你们安排的？”

顾昭远叹了一口气：“是陈千山想出来的，他和柳朔被仇恨蒙了心智，为了拥有更多的魔修，甚至想要吸引更多过路的商队……我不想牵扯无辜的人，所以和他们渐渐分道扬镳。”

席绡白：“所以我们要进入羌城之时，你用迷境拦住我们？”

顾昭远：“是，从这几个月前我从这里离开之后，就一直在用迷境拦住想要进入羌城的商人。”

“曾经羌城虽然与中原不合，但一直与中原的私商有着贸易往来，是许多中原商人想来的地方。怪不得柳朔这么恨你，你这一举动，想必赶走了不少他未来的魔修吧？”

顾昭远低头不语，片刻后缓缓道：“就算他再怎么恨我，我也不会认为我有错。”

席宁尘解开柳朔的虚声咒，双手抱胸道：“柳朔恐怕为了复仇，什么都忘了。”

柳朔怒声大喊：“那些中原人，都是坏人，他们狡猾奸诈，活该受此报复！你们欠我羌人的血债，这辈子也还不清！”

“那你们羌人曾经杀过我们中原的将士百姓，这些就不需要血债血偿了吗？羌人在雍州扫荡之时，难道没有杀害过无辜吗？”席宁尘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朔，“席桓有错，也是错在愧对羌城无辜的百姓，而你现在的行为，害得这么多无辜商人家破人亡，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雍州和中原，自古以来交界之处就有领土之争。两方交战，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哪一方有错，或者，很难说清楚到底哪一方错得更多。

真正无辜遭受苦难的，只有两地的百姓。

柳朔被他说得一怔，眼神直直望向前方，哑口无言。半晌，他情绪莫测地低下了头。

一瞬死寂的沉默后，席绡白忽然开口问道：“你手上有了那么多魔修，却还不杀入中原，是因为，你的妹妹，在我哥的手上？”

听到这句话，柳朔的神色堪堪柔和了下来，抬头看了席绡白一眼，随后低头道：“是，当年她被席桓活捉……我亲眼看着她被送出雍州……我，我已经一年没有见过她了……是我，是我不对，是我那天没有保护好她……”

几滴热泪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厉鬼眼眶中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席绡白垂眸道：“你的妹妹，我会回金陵想办法给你找回来，如果我哥把她也杀了，我，我……”

他说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从小到大，哪怕父母也没有像席桓对他那么好过。他们自小都是不受宠的皇子，母亲又体弱多病软弱无能，若不是席桓这个长兄处处照顾他，席绡白可能都没法平安活到现在这个年纪。

从小在哥哥的保护下，他从未牵扯到一系列党争的事情中来，在波诡云谲的皇宫中无忧无虑长大，保持着天真善良的性格直到现在。

他一直觉得哥哥是世界上他最爱的人，可是这个最爱他的人，为了皇位，却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江怊扶着石壁，拉着席绡白站起身，“先回去找了再说，如果真的被杀了，也是他和席桓的恩怨，与你无关。”

席绡白表情木讷地咽了口口水，嘴唇微张，最后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柳朔像是在纠结他的话可不可信，半信半疑地望向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的期待。

席宁尘扫视了一圈四周：“事已至此，先放了这里的商队和剑修吧。”

语罢，他向席绡白讨要了乾坤袋，对地上跪着的柳朔道：“你如果相信席绡白，就先委身在这个乾坤袋里，我不会封掉你的任何法力和怨气，你和他们两人一同回金陵，和席桓当面对峙这个事情，问出你妹妹的下落。当然，你要是不相信，也可以选择拒绝。和我回蓬莱，由仙族来处置你的事情。”

灵脉属于仙族，柳朔间接参与偷盗灵脉，把他交由仙族处置也是情理之中。

柳朔的喉结上下滑动，思索一会后道：“我相信，让我进去吧。”

陆景沅对他这个选择露出一丝惊讶，席宁尘闭目起咒，将柳朔收进了乾坤袋。

他将袋子递给席绡白，“这里的事情由我们来收拾，你先带江怊会中州治伤，然后兑现你的诺言吧。”

席绡白肯定地点了点头，顾昭远推着轮椅走来，谦逊道：“我和陈千山自愿回仙门接受惩罚。”

“不用，”席宁尘不假思索，“你们两人都被仙族赶出来了，还回去干什么。你和陈千山就负责留在羌城，把这些还活着的商人想办法送回家中。”

顾昭远微微一愣，然后动容地点了点头，“好。”

他于是便推着轮椅去检查地上的人是否还活着，席绡白收好乾坤袋，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江怊拉住他的手臂，“顾北衔他们还在这，带他们一起回去吧。”

陆景沅这才想起来顾北衔也在这里，不禁感慨大魔王竟然会想着自己的情敌。

席绡白同样也才想起来，淡淡回答道：“我们去看看他们几人伤势如何，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让他们自己回去吧。”

陆景沅：……果然这个情敌毫无竞争力可言。

席绡白说完，走到顾北衔的身边蹲下，轻轻推了推，见对方毫无反应，又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胳膊。

依旧是没有回应，席绡白蹙眉，伸手凑到顾北衔的鼻尖下。

就在他看向顾北衔脸的那一瞬间，面上平静的神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万分的表情：

“怎么，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1.有读者可能会问，席桓对席绡白这么好，席绡白这里为什么会站柳朔呢？很简单，因为席绡白其实是一个帮理不帮亲的人（人设就是善良正直小天使一枚），席桓这里也是真的有错。另外，柳朔没了灵根，法力大大下降，也没法去席桓构成什么威胁，所以席绡白可以放心把他带回去。

2.到这里羌城的谜团基本都写完了，但是还有一部分的没有写出来，让我们后文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