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的世界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又或者是因为回国以后风平浪静——华国的首都治安一贯出色,顾秋昙只要不到处乱跑,每天准时上下学去训练,出不了什么事。
但当他在年满九岁的生日前两天接到艾伦的电话,说他会在6月27日当天到华国给他庆祝生日时,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欢呼起来。
从那一年开始,几乎每一年,艾伦都会在6月27日来给他庆祝生日,风雨无阻。
福利院的孩子们也习惯了有一个黑发蓝眼的外国哥哥每年夏天都会带着蛋糕和好喝的糖水饮料出现在福利院门口。
这样的日子就一直持续到了2010年。
“十三岁生日快乐。”这一次顾秋昙到机场去了接了艾伦.弗朗斯。
艾伦已经有了明显的少年体态,但仍然看起来像精灵一般美丽。夏天的阳光透过机场的窗户洒下来,映在艾伦身上,把他的睫毛染成带着橘调的金色。
顾秋昙想,他还是这么美。
但他好像并不快乐。
“九月份就要开始有青年组的比赛了。”艾伦侧过脸看着窗外,“以后我们就要少见几次了。”
要避嫌。顾秋昙知道,对他们来说和竞争对手在镜头前表现得过于亲近会招来灾祸。
尽管他早已经习惯了被流言蜚语笼罩。
“那就比赛上见。”顾秋昙笑起来,一把拉过艾伦的手向机场外跑,“我今天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艾伦没有问他。
顾秋昙的礼物从绝对价值上来说并不多值钱,但对艾伦来说很重要。
真挚的友谊本身就是很珍贵的东西。
到了福利院,顾秋昙直接扑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另外一个孩子笑嘻嘻地抬起头看他:“秋昙哥,艾伦哥哥又来找你啊?”
“嗯。”顾秋昙并没有说太多话,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盒子,“他带了蛋糕。”
“呀。”那孩子轻轻地叫了一声,站起来时摇摇晃晃的,“这是你给他准备的礼物吗?”
“他送了我们好多好吃的……”这孩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也该给他准备礼物的,可我忘了……”
顾秋昙看了他一眼。
那孩子是个残疾,有一只耳朵从出生起就是听不见的,还缺了左手。就因为这两个问题,他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医院。
现在他的残缺的手被一只义肢补上了。
是艾伦前几年给他付了买义肢的钱。
他叹了口气:金钱债好还,人情债难还。
他指腹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盒子,心知那里面的东西和艾伦送他的根本不在一个价位。
可这已经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艾伦拿到那个盒子时,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是个首饰盒——但顾秋昙为什么要买首饰?
只是为了能送他一个礼物吗?
顾秋昙做了几个深呼吸,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打开看看吧。”
顾秋昙不知道艾伦会不会喜欢这样的礼物。不过他想,对艾伦来说,首饰这种东西应当是司空见惯的。
艾伦出生在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那种贵公子从小就是被各种珠宝、金银泡到大的。
他的礼物对艾伦来说太廉价了。还没等艾伦对这个礼物发表什么意见,他忽然没头没脑道:“我以后会送你更珍贵的东西。”
什么?艾伦愣了一下,看见顾秋昙正局促地捏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T恤下摆。
顾秋昙又重复了一遍。
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尽管顾秋昙早已不止这个岁数了。
但长久地混在孩子堆里,他的心态也仍旧保持在十八九岁的青年时。
青年人总是会想给心爱的人更好的东西,尽管他此时贫穷困苦,数尽自己所有的资产,最珍贵的还是艾伦前一年给他寄来的那双冰鞋和冰刀。
那一年艾伦给他写了信,他的汉字写得也很漂亮,那封信里,他说:“我希望你能成功走到赛场上,别放弃。”
俄式繁复的甜蜜赞扬之下,顾秋昙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时空里的艾伦.弗朗斯。
那个艾伦也是这样的,埋在他的颈窝里一遍一遍轻声告诉他,别放弃。
“谢谢你,我很喜欢你的礼物。我想你一定花了很多心思……破费了。”艾伦的声音让顾秋昙脱离了久远的回忆。
顾秋昙送他的礼物是一个小的糯种的蓝飘花翡翠手镯。艾伦一眼就能看透它只是个一万来块就能买到的东西。
其实顾秋昙也知道这件礼物甚至没有艾伦身上穿的衬衫贵,也知道艾伦的称赞比起真心更像是处于一种礼貌。
他的耳朵很快烧了起来,呢喃道:“你喜欢就好。”
“对了,新赛季要到了,你的节目和考斯滕……”艾伦忽然换了个话题,顾秋昙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艾伦一看就知道顾秋昙估计是有什么难题。可过了一会儿,顾秋昙忽然道:“其实已经做好了。”
他可以改顾清砚以前的节目,也可以自己编节目。
前世的顾秋昙甚至靠这些技能挣到过一些钱。那时候的他和艾伦没有这辈子这么亲密,比起现在还要更穷一点。
艾伦愣了一下。
“没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顾秋昙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调侃道,“我会很多东西,你以为之前我送你的那些围巾和帽子是怎么来的?”
都是他自己织出来的。艾伦想,他的手艺一直很好。
“好吧,我们不说这个。”顾秋昙看见艾伦眉头轻轻地皱着,当机立断换了个话题,“反正现在还早,我们去冰场玩吧。”
“好。”艾伦轻轻点了点头,“我带了冰鞋。”
他们去的是商场里的冰场,艾伦本想给顾秋昙也一起付钱,却被顾秋昙瞪了一眼。
最后顾秋昙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十元和五十元一起递给了收费员工。
“进入省队以后我就有工资了,不然我哪有钱给你买礼物。”顾秋昙说得轻描淡写,但艾伦知道,省队的工资并不很高。
华国是发展中国家,2010年首都的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不到三万。顾秋昙的工资大概也不过是三万上下,甚至可能还要少些。
毕竟他还从来没参加过青年组的赛事,没有比赛就没有成绩,没有成绩就没有钱。
得省吃俭用多久才能买得起送给他的那份礼物?
答案是一整年。
“行了行了,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顾秋昙看着艾伦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打断了他的话,“我就乐意给你买东西。”
“再说了,你给我们院买的什么不是好东西啊。今天和我一起住那小子还跟我说他应该也给你准备礼物的。”
艾伦却敏锐地听出了顾秋昙声音里不自觉染上的哭腔。
他总是很感性的人。
嘴上说着一套,心里又是另一番天地。
艾伦已经换好了冰鞋,戴着刀套在走路时“啪嗒啪嗒”的响。
顾秋昙看见他停在自己面前,拇指指腹温柔地贴上他的眼尾:“要哭出来了,阿诺。”
“阿诺”是艾伦给他取的昵称,脱胎于英语名字“阿诺德”。
起这个名字是因为艾伦说汉语时的调子太像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播音腔,因此顾秋昙提议让艾伦直接用英语称呼他。
最后艾伦为他挑了“阿诺德”这个名字。他说,“阿诺德”在德语里是强壮的鹰的意思。
艾伦的母亲是个有着德国血脉的俄国人。
这是艾伦在那天告诉顾秋昙的。
顾秋昙胡乱地抹了两把眼睛,作势就要去打艾伦。但最后他还是放下手。
穿着冰鞋的时候打闹总显得比其他时候要危险得多,打一拳给艾伦碰伤了也不好。
于是,他气鼓鼓地做完一套完整的陆地热身活动,换上冰鞋,上了冰,脚一蹬就在冰场上飞驰起来。
艾伦笑吟吟地倚在冰场的边缘看着他滑。
顾秋昙的滑行也一向是赏心悦目的,虽然由于顾秋昙本人更偏好跳跃训练的缘故,他的滑行在同等级的选手里并不算出众。
他在冰场上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痛快。顾秋昙在冰场上像一只灵活的小鹿穿梭在人群里。
就在这时他突然起跳了。艾伦眯起眼,那个跳跃的远度非常惊人,但顾秋昙并没有成功落冰。
他猛地扑倒在冰面上,额角被冰面上的小坑磕破,鲜红的血顺着淌下来。
艾伦的心突地一跳,急忙问冰场周围的人借了一包纸巾,一蹬冰滑到顾秋昙身边。
顾秋昙已经一骨碌从冰上爬了起来,艾伦半强迫地搀着他一侧手臂,一张纸巾“啪”一下贴到顾秋昙脑门上,像在贴符一样,洁白的纸巾上晕开一团红。
就在这时顾秋昙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艾伦,你看起来特别紧张。”
艾伦没来由地心里一阵烦躁,心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顾秋昙被他强行拉到冰场边去,就听见艾伦强硬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得回去休息。”
他脸上的笑淡了,不满地皱了皱眉道:“艾伦,我明白你会担心我,但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你的下属。”
“对不起。但请你好好休息,可以吗?”艾伦微微眯起眼,“你一直和我说迫不及待想要给你的国家争光,但如果你连自己的健康都不在乎,你靠什么去争?”
顾秋昙忽然一把挣开了艾伦的手,冰冷道:“不用你管。”
其实被艾伦关心着的时候,顾秋昙的心脏也像是浸在蜜里。可他不得不承认,艾伦说的话让他很不痛快。
他又不是华国人,华国花样滑冰的情况他并不完全清楚。
在俄国外训时遇到的华国选手沈宴清此时已经升入成年组,但成年组到现在能扛得住事的也只有这么一个。
他要快点成长起来。尽管他知道,因为他是家庭作坊里走出来的选手,观众们或许对他并不抱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