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昙看着艾伦,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额角的疼痛。
艾伦的蓝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些:“秋昙,我很担心你。”
顾秋昙似乎总想着把所有闲暇都耗在冰场上。
这样不好。
顾秋昙气鼓鼓地在场外坐下,艾伦半蹲着轻轻给他擦着血。
半晌,顾秋昙低着头说:“可我真的很想赢。”
“我知道。”艾伦手上动作一顿,看见他额角的伤口开始结痂,慢慢移开了纸巾,又低头把纸巾折起来藏去血迹,“但你今天才刚满十三岁。”
顾秋昙听出了艾伦的弦外之音。
十三岁,才刚准备进入青年组,压力不用那么大。
但顾秋昙只是沉默,慢慢地眨了眨眼,眼尾的痣像一滴将坠未坠的血泪:“我喜欢滑冰。但我没有钱。”
艾伦几乎想要脱口而出“我可以养你”,可最终还是没有。
他只是道:“辛苦你了。”
因为没有父母的托举,顾秋昙的每一步都走得比其他人更艰辛。
可艾伦在这时候却也帮不上他。
顾秋昙的自尊也不允许他接受艾伦大量资金的支援。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艾伦就回了俄国。他买的蛋糕大半都进了福利院那些孩子们的肚子。
顾秋昙还是吃着训练餐,看着艾伦正常吃甜食看得面有菜色。
为了防止顾秋昙因为嫉妒对他大打出手,也为了避免自己在反击时用力过猛,艾伦当机立断,在晚饭后就告辞了。
顾秋昙听到艾伦离开的消息以后还有点小失落。
但失落过一阵以后,他就回到房间继续去做自己的节目规划了。
他的生日很巧,是6月27日,正好能赶上这一年升组。
花样滑冰项目的大型国际比赛对年龄要求严格,在国际上分为少儿组Novice,青年组Junior,成年组Senior三个组别。
其中进入青年组的选手在当年的7月1日前应年满十三周岁,进入成年组则应在当年7月1日前年满十五周岁。
像艾伦生日在9月,就要晚一年升组——也因此和顾秋昙挤在了同一批里。
顾秋昙说是和艾伦说已经做好了节目的编排和考斯滕,其实并没有做出定稿,每天晚上忙完福利院里的活动还要咬着笔杆子想。
顾清砚这几年开始正式做了花样滑冰项目的教练,手下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顾秋昙身上。
固然,顾秋昙很有天赋,但恰恰是因为他太有天赋,顾清砚许多时候甚至会在对他的教育上感到无力。
顾秋昙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敲下的是主题分别是短节目《黑天鹅》和自由滑《骷髅之舞》,表演滑《胡桃夹子》。
他有一些编曲的想法。等顾清砚回来时他迎上去,叽叽喳喳地把那些想法一股脑儿地塞过去。
顾清砚不由得失笑,轻拍一下顾秋昙的背脊:“你呀,也就这种时候话多点。”
他看了顾秋昙笔记本上的潦草构想,微微发怔。
那笔记本上写满了顾秋昙的思考。
顾清砚本来是想劝顾秋昙换曲子的。
和《天鹅湖》里更有名的《四小天鹅舞曲》不同,《黑天鹅舞曲》的演绎更考验选手的表现力——然而就他所知,顾秋昙本身不论从外表形象还是从个人性格来看都更适合扮演白天鹅奥杰塔而不是黑天鹅。
然而看完笔记之后,顾清砚咽下了到嘴边的劝说。
他看着顾秋昙澄澈干净的榛子色眼睛,轻拍两下他的肩膀:“我过几天带你去找队里的编舞师,你要是对考斯滕设计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
这就算定下了曲子。
顾秋昙松了口气——他本以为这次的选曲是会被顾清砚否决的,幸好最终还是没有。
艾伦之前应当也是想向他推荐编舞和考斯滕设计师,但顾秋昙的钱包实在是很瘪,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不过照顾清砚的意思,队里有现成的编舞师和考斯滕设计师,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不然顾秋昙还要想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编舞和设计服装。
毕竟天才也是会有短板的嘛!十三岁的全才未免太过惊人,顾秋昙可不想被送到实验室供人解剖。
但这种事就没必要说出口了。
“行,我这两天先去冰上再稳固一下技术,到时候好编一点。”顾秋昙冲顾清砚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顾秋昙的技术储备经常看得顾清砚眼热——在那时候国外运动员能够完成四周跳的人数也凤毛麟角,顾秋昙却在十三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把六种三周跳都顺利攻克了。
要不是顾清砚怕他训练强度太大小小年纪就伤病缠身,强行按住了当时跃跃欲试的顾秋昙,他这会儿说不定连四周跳都练上了。
顺带一提,现在华国的男子单人滑选手沈宴清手里有后内结环四周跳,在年初的温哥华冬奥里也凭借这个四周跳拿了第四名。
第三名是斯特兰。
这位选手在外训之后提出转籍俄罗斯,在进入青年组的第一年就开始为俄国征战四方,并且因为优良的训练技术甚至有了两个四周跳的储备。
没过两天,在暑假的开始顾清砚就带着顾秋昙去国家队那边报道了。
毕竟严格来说顾秋昙吃的其实是国家队那边的资金扶持,之前因为年纪小又没有钱上不了国际赛才窝在省队训练场里苦练。
正巧那天沈宴清也在。沈宴清这时候已经十七岁,正赶着发育关,身体抽条,显得格外单薄。
“呀,小秋来啦。”他远远地就看到顾秋昙,疲惫的脸上撑出一个笑。
他现在是国家队里最年轻的成年组男单,掌握的技术也是最好的,有一种四周跳,而且能在比赛里用出来。
但同时可怕的期望和压力也压弯了他的肩膀。
顾清砚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再熬两年,等小秋进成年组,你的压力就要小很多了。”
沈宴清却惨笑一声看着顾秋昙:“我能不知道吗,十三岁就能跳3A的天才……”
他的声音里混着说不出的嫉妒和歆羡,听得顾秋昙直皱眉,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被顾清砚招呼着让他过去。
“哎,我也知道,你现在当一哥的,看到小孩子比你技术强难免心态失衡。”顾清砚一推顾秋昙,“来小秋,叫师兄。”
“沈师兄好。”顾秋昙腼腆地笑了笑,右侧脸颊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特别甜 ,“我看过您冬奥的比赛视频,您的勾手跳真漂亮——我现在勾手跳还有点错刃,还得请您多多指教。”
沈宴清叹了口气:“指教说不上,我的菲利普跳现在还是平刃——不过你要是想学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谢谢师兄。”顾秋昙诚恳地看着沈宴清,“还希望师兄不要嫌我过多叨扰。”
顾清砚就在这时突然对沈宴清说:“对了,我记得你冬奥会那会儿的编舞……”
“您想找他给小秋编吗?”沈宴清敏锐地察觉了顾清砚的目的,“国外的,我不是很推荐小秋找他编舞。”
他没有成绩,没有哪个编舞会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
顾秋昙也知道这个行业内的潜规则,拉了拉顾清砚的袖子小声道:“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编一个吧。”
顾清砚当然是会编舞的,但毕竟不是专业的编舞。
他看了一眼顾秋昙,心道你这小霸王这时候怎么突然这么善解人意起来。
但也就顺坡下驴,只尴尬地笑着和沈宴清说:“好,好,我知道了。不过……”
“我会做考斯滕,小秋的考斯滕可以交给我。”沈宴清突然道,“我母亲生前是裁缝,我和她学过一点。”
“你自己的……”
“已经做好了,砚哥不用担心。”沈宴清打断了顾清砚的话,“您知道的,我冬奥拿了第四名,现在手里也有点小钱。”
“那就太谢谢你了。”顾清砚当机立断一拍顾秋昙的后脑勺,“小秋,还不快谢谢你沈师兄。”
顾秋昙鹦鹉学舌,只道:“谢谢沈师兄。”
人机似的。
不过顾秋昙还是觉得沈宴清给他的感觉不太好。
但他又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沈宴清似乎没有那么喜欢他——甚至可能是讨厌他的。
但为什么要讨厌他呢?顾秋昙想。是因为华国在世锦赛上的表现一向不佳,冬奥名额一直都只有一个吗?
沈宴清在上一次冬奥离领奖台一步之遥,自然会指望下一次冬奥拿回这份光荣,然而2014年的时候顾秋昙已经十六岁。
如果他在那时候掌握了四周跳,到时候冬奥名额花落谁手还不可知。
他看着沈宴清的背影,心头忽然漫上说不出的悲意。
前世的沈宴清上过两次冬奥,可还是没有拿到一枚奖牌——他后来拿到了吗?
顾秋昙不知道,他前世去世的时候才刚刚到16年。
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吧,尽管那个时候沈宴清已经不年轻了。
“那我要不就在这再练一会儿吧。”顾秋昙仰起脸和顾清砚道,“来都来了。”
“我给你借双冰鞋?”顾清砚睨了他一眼,“我知道一个编舞,我们直接去找他就行。”
那位编舞住在郊区,他们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外国女孩也在那里。
那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头发是漂亮的浅金色,扎成一束有些乱蓬蓬的麻花辫,正和编舞聊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时她回过头来,微微愣了一下。顾秋昙也忍不住愣住了。
那女孩有着一双和他一样的榛子色眼睛,右眼眼尾落着艳丽的红痣,乍一看竟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