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软玉在怀,沈岑洲没能感知多久。
闻隐窥见他不欲再多问的些微思绪,贴近的脸蛋毫不犹豫撤走,手按着他肩膀一推,人重新坐回床上。
扬眉道:“我要去找林——”
她又熄声,难得对父母想起礼貌一词,含糊道:“我母亲。”
出声有些奇怪。
她顾不得多思,一气呵成下地,颇有几分逃之夭夭的意味在。
一眼没有回头。
丝毫不与刚刚还主动拥抱的丈夫对视。
身后门阖上,闻隐才微乎其微地松口气。
她哪能再留下去。
万一沈岑洲继续逼闻她卢萨卡吵架缘何怎么办。
她怎么说?
她大义凛然盯着沈岑洲,义正言辞讲她发现私奔的心上人是被他关押?
还是讲,与保镖在民政局前功亏一篑,原来是他朝爷爷递了消息。
闻隐想想那场景,欲盖弥彰般挡了挡眼。
他好不容易失忆,她巴不得他一辈子不要想起来。
现在暂时躲过追查,闻隐立于原地,短暂犹豫何去何从。
时刻注意踪迹的帮佣谨慎走来,“太太,您有什么安排?”
闻隐观对方谨小慎微,眼睛闪烁了下。
看来,刚刚沈岑洲与她爸妈,气氛当真是不一般。
闻隐不着痕迹轻吸了口气,询问林观澜的房间,帮佣引路,笑着活跃气氛,“太太,林夫人问了几回您醒了没,她很想您。”
她没有出声,帮佣自觉失言,蓦地噤声。
来到门前,自发敲门,闻隐身体一息僵硬。
不及帮佣道明来意,门已从内打开。
时隔两个多月,闻隐猝不及防与沈岑洲失忆后便没再见过的母亲对视。
林观澜穿着白天的冰川白套装,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严肃至有些刻板。
看到醒来的女儿亲至时,眉心鼻尖极迅速地蹙了下,面皮一松,“小隐。”
闻隐颔首,手指不甚明显地摩梭了下衣服,偏开视线,“下去吧。”
帮佣应声离开,她进入房间。
罕见感受不太自在的时刻。
林观澜显然不同于女儿的感受,她阖上门,嘴唇不自知地抖了下,脸上的笑容已先一步溢出来。
闻隐回身,想说些什么,阴影与温度同时靠近,一息失神,林观澜将她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小隐。”
林观澜一丝不苟的头发蹭过她柔软的发丝,闻隐变得愈发僵硬。
她张开的手无所适从般捏起指尖。
脖颈处的头发感到清晰的湿气。
闻隐耷着眼皮,跳动的心脏后知后觉的难过起来。
喉咙发涩,竟一时讲不出话。
林观澜一手按紧她的后背,一手挡住闻隐垂落的头发,不让无声的湿润落到女儿身上。
她轻声问:“沈岑洲车祸,有没有为难你?”
闻隐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比车祸前好很多。”
林观澜破涕为笑,久经商场的女中豪杰,带着与传闻中绝不相符的温情,喃喃自语:“那就好。”
抱了好一会儿,林观澜尤不舍得松开,闻隐却有些不太舒适。
难得没有直白地将人推开。
对于母亲,与之争吵过,狭路相逢过。
甚至林观澜气急后斥她真是被老爷子宠得不成样子,她洋洋得意,仗着自己逐渐长高的身形,搭着母亲的肩臂将她按坐在沙发上。
一字一句,“不许管我。”
她从小养在闻老爷子身边,翻着爷爷的文件长大,有记忆后鲜少见到父母,谈不上亲近似乎情有可原。
无论是爷爷,还是甚嚣尘上的传言,都毫不避讳与她谈论父母受老爷子器重,是爷爷爱屋及乌,是她光芒太盛,两人才得以照耀。
闻隐深信不疑,张扬又恣意,每次见到父母,手一背,眉一扬,闻岫白笑她尾巴翘上天,她嗤之以鼻,下巴抬得更高。
尾巴不及翘太久,十四岁的金融比赛,爷爷便给了她会心一击。
她抱着膝盖,久想不通,不能不想。
终于模糊又朦胧的意识到,她才是被爱屋及乌的对象。她的父亲是爷爷最喜欢的幺儿,可惜闻岫白不善商业,爷爷不好偏心太过,又整日担忧幼子出局。
后来,她出现了。
有两个伯父在前,爷爷不能明晃晃地偏袒父亲。
却可以偏袒孙女。
偏爱她,伯父只会责怪他们的孩子不中用。
她不愿深想,温热的血仍被挤压出心脏,对父母的感觉日复一日变得复杂。
她不要见闻岫白,也不想见林观澜。
对他们的好意置之不理,不受小恩小惠收买。
某一天忽然察觉,闻岫白与林观澜愿意为她做的,比她想象中磅礴得多。
觉察到这一点后的首次见面,闻隐竟有些不知所措,又是醉酒,又是装睡,现在被林观澜搂在怀里,还是想不到可以说些什么。
林观澜对她的异样敏锐,松开女儿,真心诚意笑容洋溢,“你没有推开妈妈,我很高兴。”
闻隐目色扑朔。
……是想推开的。
想到以往每一次都避开她的怀抱,才好心让她成功一次。
林观澜拿过纸巾擦脸,勾过眼角时憎恶显而易见,“老爷子他——”
她没有说下去,话题一转,“你爸藏不住事,我有话与你说,让他去其他地方等着。”
闻隐点点头,对于林观澜猜到她会来这件事并不惊讶。
毕竟连她下机后会假意昏睡都被堪破。
她鼻尖皱了皱,唇角又莫名翘起些微。
林观澜牵着她去沙发落座,“迟屿是不是回国了?”
闻隐并无隐瞒,“我在卢萨卡有项目,把他调回来了。”
林观澜会收到消息并不奇怪,自她策反迟屿,与之一应密谋,直至结婚这一步前都能称作顺利,本也少不了她遮掩。
如今闻言,她抬眼看来,语气犹豫,“老爷子讲沈岑洲让你参与项目,我还不信,他……”
闻隐知道母亲的意犹未尽,开门见山,“他失忆了。”
林观澜呼吸一滞,顷刻将一切怪异串联、思忖。
“车祸后。”闻隐语气斩钉截铁,“爷爷应该有猜测,不敢下定论。”
林观澜也勉强回神,嗤笑一声,“让老爷子心里打鼓好了。”
她不耽误时间,继续道:“迟屿你准备怎么处理?我给他放个地方?”
闻隐摇头,“到你手里,和到爷爷手里没有区别。”
“他是从沈氏在卢萨卡的矿区被调回,现在还挂着沈氏的旗帜,我找机会清理干净痕迹,再把他送回非洲去,那边产业也需要人。”
波折这一回,无非沈岑洲早晚会恢复记忆,迟屿在他手下,她不放心。
但京市也不是他的久留之地。
她面色认真,心无二用。林观澜抿唇,小心翼翼道:“你和迟屿……”
闻隐茫然了一息,忽反应过来母亲的试探。
她颇有些意气,“一个保镖,我能和他有什么。”
千辛万苦救他,是他在她手下时不畏辛苦,她又不像沈岑洲骨子里冷血无情,表面功夫她还是要做到位的。
至于当初一心想要与他结婚。
联姻她会成为闻家与对方项目合作、利益传输的枢纽。
闻老爷子担心对她的疼爱不足以继续支撑想要给幼子的果实,把她的婚姻放上谈判桌,姻亲的砝码可以让财势顺理成章递到闻岫白手中。
保他在两位兄长虎视眈眈下无虞安康。
与保镖在一起,爷爷还想护着幼子,得让她来。
她有能力。
爷爷知道。
她初初意识到闻老爷子对父亲的良苦用心时,也曾眨巴着眼睛、仿若找到一丝生机般,拉住爷爷定制的西装袖角,用以假意赌气的口吻。
“闻世崇,你根本不用这么绞尽脑汁,我可以把爸爸养得很好。”
爷爷是怎么回应她的?
闻世崇大笑,看向她的眼睛满目温情,像是为孙女稚气的自信笑逐颜开。
他语气可惜又遗憾,“木隐于林,小隐,我更相信你妈妈。”
分明根本不冲突。
闻隐注视着林观澜担忧的眼,难讲当时是否被挑拨。
她看母亲还有泪痕的颊面,双手捧上她的脸,“妈妈,不用担心我。”
林观澜见近在咫尺的女儿,像被意想不到的惊喜砸到,脑袋有一息的懵然。
闻隐被老爷子教养,连称呼她都极少。
林观澜容光焕发,再次把女儿按进怀里。
—
相比闻隐所处其乐融融,主卧静默至略感萧条。
沈岑洲被妻子不留情面推开,面容冷淡,置身事外般起身。
难得感到无所事事。
不想看文件。
也无意去自失忆后,被闻隐所言分房的楼上居所。
沈岑洲眼睑微耷,目色忽落到智能设备上。
不动声色扬起一侧眉,不犹豫穿过衣帽间,没有通过主卧房门,而是从暗门直达书房。
他落座于办公椅,朝后靠去。
酒店的智能系统没有音频缓存,秋水湾未必没有。
沈岑洲径直吩咐下去,杨琤很快来信,“沈总,刚已按照您的要求,通过技术手段短暂恢复智能家居系统的部分音频缓存记录,音频权限链接您的书房。”
他随意应下,轻点屏幕。
音频只有公共区域,他抵额,漫不经心拨动鼠标。
先行找到去年十一月、卢萨卡归来后的记录。
长久的安静。
帮佣没有营养的问候。
谨小慎微的脚步声。
一连几天,闻隐的声音都没有出现其中。
偶尔有几声他的,一如往常,公事公办。
沈岑洲不紧不慢继续划去,无端想,该让欺他瞒他的妻子同他在书房一起翻阅。
掷地有声与他盟友关系深厚,却对他失忆之事闭口不言。
当着他面祈祷不恢复记忆。
沈岑洲不怒反笑,意兴阑珊时,终于听到闻隐一声轻之又轻的应。
而后,又是静默,却不同于先前。
似乎有细微的声响,紊乱脚步,衣角摩梭。
强行恢复的音频质量不佳,他看着屏幕上经过技术处理的波形图。
声音的关键点被设备自行标注。
沈岑洲拖过去,被捕捉到的喘息声入耳,指腹捧着颊面的模糊音调。
……他们在接吻。
他眼睑轻垂,看不出心情。
不慌不忙理了理领口。
不及松手,一道巴掌声骤然响起。
所落之处应是后颈,一部分被衬衫稀释,沉闷,干涩。
沈岑洲不紧不慢从一侧拎过一份文件,卢萨卡刚吵完架,回来便接吻,有些争执,并不奇怪。
他翻开一页,一心二用。
又是一道巴掌声。
清脆。
像是挨着侧颈,下颌亦未能幸免。
沈岑洲轻闭眼,脸跟着偏了偏,冷淡关掉音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