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开阔的猎场铺展在矮山与泪湖之间,青黄相间的草浪随风起伏。木质围栏刷着赭红色的漆,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场边立着几座橡木搭建的平台,木料散发着松脂的清香。
一黑一白两只狮鹫兽在围场中踱步,羽翼收拢时像披着毛皮斗篷。当它们展开翅膀,淡金色的羽毛边缘便镀上一层阳光。
草场上散落着彩色布条做的假猎物,被气流掀得簌簌作响。远处的泪湖送来湿润的风,混合着狮鹫兽羽毛间阳光烘烤出的暖意。偶尔有猛禽的鸣叫划过晴空,惊起草丛中几只蚱蜢。
“大人小心,此兽桀骜难驯,若是发起脾气,容易受伤。”
虽然是这么说,但卡纳赛尔眼中的骄傲难以隐藏,很显然,他是在炫耀他可以拥有并驯服这样罕见的猛兽。
根据失传史诗《独目人》记载,狮鹫原本栖息在极北之地的悬崖峭壁间。它们像鹰隼般筑巢产卵,守护着地下丰富的金矿与宝石。任何胆敢靠近宝藏的陌生人,都会被锋利的鹰爪撕成碎片。盗宝者常骑着马匹前来,因此狮鹫对马也格外敌视,见到便会发起凶猛攻击。
不同于龙族拥有人的智慧且可以化形,狮鹫兽比龙族还要稀少,却只有野兽的智商,一度濒临灭绝,如今不得不依附龙族生存。
西里斯难得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在两只狮鹫兽中间来回地挑选。
卡纳赛尔介绍道:“这是一对夫妻,大的这只是妻子,叫瑟拉芬,小一点的这只是丈夫,叫格里芬。”
“为什么大的是妻子?”卢森忍不住发问。
“哦,我们本来是先抓到瑟拉芬的,瑟拉芬去森林里散步的时候捡到了当时还是个幼崽的格里芬,自己把它叼回来养大了。后来我们也尝试过给格里芬找其他母兽配种,但是它只要一离开瑟拉芬脾气就很糟糕,差点把那些母兽都咬死,最后我们只好把遍体鳞伤的格里芬送回去了。”
卢森一副三观受到冲击的样子:“天呐,动物也会搞姐弟恋吗?”
“动物又没有道德,年龄的差距对于它们来说不是问题。”卡纳赛尔耸耸肩。
西里斯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格里芬的翎毛,低声自言自语:“可是,年长者总有一天会先一步离开的。”话音未落,他已拽住鞍具纵身跃上狮鹫背脊,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尖锐的口哨声已划破空气。格里芬展开三米长的羽翼,载着执政官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天际。
两名御前侍卫慌忙去牵马匹,谢知一把扣住缰绳:“住手!狮鹫见马会发狂!”
卡纳赛尔脸色煞白,踉跄追出几步:“大人!这畜生野性未——”喊声被狂风撕碎。
谢知咬牙跃上瑟拉芬,雌性狮鹫发出示威般的尖啸,利爪在地上犁出深深沟痕,随即腾空而起。
……
前方的格里芬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深入山林。气流呼啸着掠过耳际,地面急速远去。
随着高度攀升,整个世界在西里斯脚下铺展开来——墨绿的山林如同打翻的颜料,蜿蜒的溪流反射着碎银般的光斑。
他松开缰绳,任由狮鹫兽迎风滑翔,肺叶里灌满凛冽的空气。那一刻,重力仿佛从骨骼中抽离,某种古老的、沉睡在血液里的记忆拼命想要苏醒,在大脑中一声声呼唤着他。
而在离他们一段距离的身后,谢知爬在兽背上,死死攥住鞍环,指节发白,脸色也十分僵硬,瑟拉芬似乎察觉到这个主人不善骑术和驯兽,故意几次三番猛地俯冲下去,又抬升而起,欣赏谢知弱弱的惨叫。
在现实世界里,谢知可是连跳楼机都没坐过,这种程度的极限运动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超过了。
而且……他晕车啊!也晕机!
狮鹫兽夫妻先后降落在半山腰的平台上。
格里芬优雅地收拢翅膀,利爪在苔藓上留下浅浅的凹痕,西里斯从他身上下来,一边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袍,一边压低眉毛看着身旁黑咕隆咚的山洞,若有所思。
而谢知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从瑟拉芬背上跳下来时一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踉跄着栽进灌木丛,一群蓝翅山雀被惊起,叽叽喳喳飞走了,听起来像是在笑话他的狼狈。
山洞前的野蔷薇开得正盛,花瓣被气流掀起,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西里斯忍不住哈哈大笑,谢知瘫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懒得跟他计较。
夕阳从云隙间斜照过来,狮鹫兽夫妻俩低头啃食岩缝里的浆果,格里芬的尾羽轻轻扫过瑟拉芬,极为眷恋。
谢知的腿还在发软,一不留神,西里斯竟然转身进了山洞,他不得不拖着软掉的身子跟上去,气得哇哇叫:“喂!你能不能别乱跑了!”
山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不深,穿过去之后,在山洞的另一端,可以看到两个龙族的士兵在看守,他们身后是一处悬崖峭壁,那下面是万丈深渊。
狂风从山洞外灌进来,吹起谢知一身鸡皮疙瘩,他突然想起来这是哪里!
龙族禁地——山崖下是熔岩深渊!
谢知曾在游戏里误入过这片区域。那时阿兰德尔帝国尚未建立,在一场围城战中,他们不慎落入敌军陷阱。康斯坦丁率部拼死抵抗,西里斯则抓住机会,独自护送谢尔蒂安突围而出。
他们跑了很远,没了斥候一时有些迷失方向,追兵又步步紧逼,最后手忙脚乱被撵到了山上,为了藏身进入一处洞穴。
洞穴门口守卫的龙族士兵不分青红皂白便发动了攻击,西里斯杀掉了其中一个士兵后身受重伤,没有一战之力的他咬咬牙,干脆抱着另一个士兵跳下了山崖。
西里斯跳崖后生死未卜,谢尔蒂安也受了些伤,因为开局roll属性的时候一股脑全点智商和谋略了,他的体质本就只有20,到了入夜,天一凉,他便病倒在林子里了。
所幸后来被大部队及时找到,救回一条命,等他再醒来后,去查看西里斯的角色页面,已经变成了灰色,上面赫然显示三个大字——【已死亡】。
谢知舍不得这个从新手教程时期就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npc,毅然决然回档避开了这段剧情。
只是避开这段剧情后,主线任务便没有办法推进下去。不过谢知不太在意,他走的是基建流。这款游戏有两种玩法,一种是基建流,可以看作无尽模式,另一种是剧情流,打出大结局剧情就结束了。
后来谢尔蒂安都快忘掉这个地方了,直到他与暗之魔女订婚之后的某段时间,西里斯突然莫名其妙要去龙族禁地,态度坚决,跟入了传销似的。
谢知知道,对于游戏人物来说,剧情就是宿命,西里斯命中注定会死在那个地方,于是找尽各种借口百般阻挠,坚决不允许西里斯再去那个地方。
从那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西里斯和他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了,一直到谢尔蒂安被刺杀,都没有机会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龙族禁地。
只是,看来西里斯对这里执念很深,竟然再次来到了这里。
也许这就是西里斯作为一个被设计出来的游戏人物的命运,就算有玩家作为外力去干扰,他还是会走回命运的轨迹上。
也许这一次,谢知再也拦不住西里斯了。
不过如今,他也没有立场去阻拦他了,西里斯死了,他就可以完成游戏任务,回到现实世界。
不需要他亲手来杀死西里斯,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好事的。
然而,西里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怔怔地望着悬崖下面:“你知道那下面是什么地方吗?”
谢知当然知道,他后来从游戏页面的地理百科中得知,原来那山崖下面是一片熔岩,龙族孕育子嗣艰难,幼崽稀少,因此格外重视对幼崽的照顾和教育。
龙族定期举办试炼,地点就在熔岩深渊里,如果一条幼崽无法通过试炼,就永远都只能是未成年的状态,只有通过试炼,才能真正成年,并且会极大地激发龙的潜能和力量。
当年他们误入那里,就是因为被守卫士兵当成了要破坏试炼心存歹意的人类。
可是西里斯非要去那里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当年应该来的,也许我再强大一些,他就不会死了。”
谢知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想拦住他,让他千万别过去,可是西里斯像是着了魔一样往前走。
谢知抓住了西里斯的胳膊,黑发男人愣了愣,没有再往前走。
“我刚才看到湖那边有一片樱桃林,五颜六色,很漂亮的样子,你不想看看吗?”谢知简直像哄小孩一样。
“……”
对方无动于衷,谢知拉下老脸软着声音求他:“可是我想看,你可以载我去吗?我骑术不好,那个瑟拉芬还故意欺负我,我刚才都快吓死了。”
男人浓密的睫毛颤颤,似乎终于稍微有所触动了。
然而这时,不远处的龙族士兵发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