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沈半溪如蒙大赦。
她连忙对花归月说:“我先看看外面有什么事。”
然后颇为连滚带爬得滚下床,跑到门边,将手放在门上,还没来得及推开,宣迎琴的声音又传来:“沈半溪!你她爹的快点啊!”
“来了来了,叫坟啊你!”
沈半溪还没从方才的发懵状态中回过神来,这句喊出来颇没有往日的中气十足。
一推开门,沈半溪整个人突然僵在原地,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惊骇欲绝。
目之所见,不是往日里歌舞升平的听月楼,也不是方才红绡醉骨下扭曲现实的诡异幻境。
这里有与修真界风格迥异的亭台楼阁,与四周的自然环境仿佛融为一体,远处是青荧枫林应和鬼灯渔火,近处是鬼灯一线后的笑面桃花[1]。街上往来的,则是无数精心打扮的美人,有女有男,有老有少,无一不是风姿绰约、气质卓绝。
抬头看去,天穹的颜色很美,不是人间的蔚蓝或群星璀璨,而是一种幽深玄妙的深蓝,上面编织着无数幽光流转的情丝,将世间所有或轻描淡写,或刻骨铭心的情感编织成艺术品,在空中微微摇曳。
美与妖异并存,爱与恨交织,这里能带人寻访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我,也能引人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半溪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魔域。
而且是沈半溪再熟悉不过的七情魔域。
并非是世人想象中耽溺于欲|望的群魔乱舞,而是非亲身而至根本无法想象的奇绝美景。
据说有一位以文入道的修士在误入此界,醉生梦死了一场之后,提笔在酒楼的墙壁上写下了两句诗:“梦里涧花轻粉色,睡前山月少灯光”[2],极是恰当地描绘了自己在其中如痴如醉的心境。
然而故地重游,沈半溪心里没有半分激动,只有惊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刚刚还在临溪镇,身上的诸多护身法宝也并没有失效,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掳到魔域呢?
还是说……眼前所见的都是幻境?
可一切都是这么真实,天空、情丝、吹面而来的魔界独有的风,就连街边那卖姻缘情丝的小贩,嘴角扬起的弧度都跟沈半溪前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连忙回过头,看向床踏上的花归月。
可看到的,不是她那还在苦苦修行孜孜不倦的可爱师妹,而是周身魔气通天,一头青丝化为白发,眼中闪着猩红色光芒的未来魔主大人。
沈半溪呆住了:“师妹?”
白发情魔微微偏头,诡异地一笑:“沈师姐,好久不见啊。”
对方一步步走进,苍白的手指抚上沈半溪的侧脸:“你当初害我至此,可曾想到有一日会被我所擒?”
沈半溪并不惧怕花归月,无论是对于杀人不眨眼的剑修,还是后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魔主,她心里都只有爱欲与怜惜。
可她非常清楚,眼前的花归月只是幻术的产物。
红绡醉骨,作为情魔域至高的几种幻术功法之一,其效果是毋庸置疑的。
能牵动人心深处最幽微细腻的情感,将记忆中的某些人、某些事,以牵动因果之力具象化。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幻术存续期间,那些无论是故去,还是求而不得的人或事,此刻是真实地存在于眼前的。
正因如此,曾有许许多多修士大能因为情魔所幻化的幻境心甘情愿赴死。
到这个地步,沈半溪再傻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击退如樱,啊不,是击退言绮雪的种种都是假象,为的就是让她们放松警惕,她好在暗中继续完成这红绡醉骨的幻术。
她也没有想到,言绮雪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构建这么宏伟的幻境的本事。
想到这里,沈半溪兼职想要破口大骂。
有这么逆天的实力,为什么要在莺歌坊这种地方当个舞女,甚至还被人转手卖到听月楼?
不是,她有病吧???
虽然不知道言绮雪为什么要针对她和花归月,但是如果不能尽快破解幻术,后果将会不可预料。
魔族已经低调了很多年,她身上并没有专门针对魔族幻术的护身法宝,并最多保证她神魂肉身不受损伤,然后呼唤长辈前来救援。
可到那时候,花归月怎么办呢?
不出意外的话,她跟自己一样,也已经沉迷于幻术之中。
而这个年纪的花归月,心中最深处无非是年幼时母亲的遭遇……
她的母亲是一位情魔。
如果玄鼎宗的长老,甚至她的母亲大人亲自前来救援,那沉溺于这样的幻境的花归月,身上的秘密难保不会暴露……
又是这样两难的局面。
不求援,她做不了什么;求援,又可能暴露花归月的魔血。
她突然讽刺地发现,想要毁掉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可想要保护却是千难万难。
“都到了这时候,师姐居然还在走神,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花归月抚着她侧脸的手突然变换了位置和力道,掐着沈半溪的脖子,迫使她看向自己。
沈半溪被掐得无法呼吸,双手抓住了那只掐着自己的手,艰难道:“别……”
沈半溪挣扎了一会,被甩在墙角,低低地咳嗽起来。
白发情魔半蹲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随意撩起她漆黑的长发在指尖绕玩。
她好像不理解,当初仗势欺人,无法反抗的天罗地网,竟然是手底下这样一幅孱弱的身骨。
沈半溪抬眼时,眼中已经盈满了泪珠。
她突然伸手拦上对方的脖颈,一人一魔迅速贴近,她趴在花归月耳边说:“明明说过,这辈子不让我受一点委屈,花归月,你个大骗子。”
随后微微后退,在花归月喜怒莫辨的神色中啃上她的唇。
是啃,故意的那种。
沈半溪其实很会吻,但此时心中万般委屈焦急都无从说起,而与自己纠缠一生的道侣近在眼前,她近乎发泄一般地啃上对方的嘴唇。
重生以来,被原本亲密无间的道侣冷眼以对,她又哪里不害怕委屈呢?
泪珠滚落下来,落到唇间有淡淡的咸味,同时还有咬破了嘴唇的血腥气,和前世的初吻几乎一模一样。
良久之后,两个人分开,沈半溪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花归月眼角眉梢却只添玩味,似笑非笑:
“师姐,就这样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