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求你!”沈半溪本来还难受着,闻言像是应激的猫一般瞪视着花归月。
说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泄了气,眼神低落下去。
“你就会欺负我……”
前世这一遭的时候,自己说什么了来着?
好像是在对方古怪的目光中大哭大喊——
“花归月!你讲点道理呀!我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身世,我又不知道会害得你暴露魔血!”
“我确实做错了很多事情,我跟你道歉嘛。当时你的魔血被发现,我为了帮你逃出去,偷我娘的宗主印,后来你走了,我活生生挨了四十九道打魂鞭。”
“那可是打魂鞭,多少金丹元婴的修士都受不了,我只受了三鞭就昏死过去了,稍微治好一点再继续打……”
“那要疼死人的鞭刑,我在玄鼎宗众目睽睽之下,足足受了一个月……他们说,我私通魔族,仙魔之分势不两立,必须要严惩,以儆效尤……”
“你逃走的这几年,我盼星星盼月亮,就想要见到你,结果你还这么对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到最后,前世的沈半溪已经歇斯底里,活活把自己哭到呼吸气促、元气欲脱[1]。
她再不济也是个修士,肉身元神之强胜过凡人数倍,却能把自己哭成那副虚脱样子,真是丢人。
这个幻境好真实,让人不由自主想起过往。
打断她回忆的,是眼前的白发魔主。
“欺负?”花归月疑惑地抬起沈半溪的下巴,冷冷地看着她:“倒是奇了,你居然没有大吵大闹,一别多年,居然已经转了性子?”
她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按在沈半溪后背的琵琶骨上,摸到凹凸不平的疤痕,那只手继续沿着脊柱向下滑,一路数着疤痕,动作轻缓,暧昧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听说师姐在宗门受了四十九道打魂鞭,我一直将信将疑,毕竟宗主那样宠爱你,怎么舍得?但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沈半溪吃了一惊,手向背后摸去,果然摸到了前世的伤疤,虽然在灵药治疗下已经非常浅淡,但还是有的。
逆天了吧,沈半溪瞠目结舌。
这幻境连自己的身体状态都能还原?
“这些年来,我曾经想过很多次,要怎样报复师姐,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或许可以剜了师姐的灵骨,叫师姐也尝尝青云路断,再难寸进的滋味。还有我堕魔的万般痛苦,要让师姐也尝尝才是,媚骨作祟,情孽缠身,种种不堪忍受之处,都要师姐千倍百倍地品尝一遍。”
妈耶,若不是前世我已经走过一遭,这话我都要信了。
听起来好痛诶!
沈半溪心里反驳道:你才舍不得。
联想到前世只在床上受了点“皮肉之苦”的自己,沈半溪心里得意:
承认吧,你就是无法拒绝我的美貌,才会对我这么纵容。
还不待她说什么,花归月已经松开她,眼神居高临下,带着几分可怜:“但我万万没想到,堂堂玄鼎宗主和玉清君的亲女儿,居然是个五行伪灵根,连杂灵根都不如的废物,怪不得你整日游手好闲、自暴自弃,原来是你仅存的自知之明。”
沈半溪的唇角还没抬起来,就又砸下去了……
若是前世的沈半溪,这些话的杀伤力还是很强的。
灵根资质,是沈半溪心中难以言喻的痛处。
整个玄鼎宗从上到下,灵根资质都是不俗,连那些个外门门人,也都是中阶以上的资质,被她娘收为亲传三位师姐师兄,都是一品天灵根的资质,除了师兄公明睿的灵根略微逊色之外,其他两位师姐在天灵根中也属上乘,如今三人都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
而她的两位至交好友,宣迎琴是炁丹宗门派首席,异化的木灵根让她堪称是天生的医修,在天灵根中也是独一份的好运。
木书颜则是神符宗宗主的亲女,灵根属性并没有对外公布过,但以她的修行进度和效果来看,起码也是天灵根中的中下水平。
如果生在凡间,那沈半溪这个能引气入体的伪灵根,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要是运气好一点,被什么山野小门派相中了,混个首席之类的也不是不可能。
但鸡头凤尾,有时候是轮不到自己来选的。
她生在玄鼎宗,全修真界门派实力最强、最有话语权的“三宗”之一。从小到大结识的人,莫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其中不少惊才绝艳之辈,在筑基期就已经有了不俗的战绩。
她娘最满意的小徒儿闻雨彤,曾在一次历练期间,以筑基期的修为连斩了三只金丹下品的妖修,直捣精怪巢穴。在面对金丹中品的妖王时苦战三日,临阵结丹,创造了轰动一时的佳绩。
也是因为她已经结丹,玄鼎宗才在天榜比试中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
亲传都已经结丹,失去了比赛资格,而内门门人并没有与另外两门最优秀的门人抗衡的实力,近三年都无缘决赛。
沈半溪悟性虽不差,但因为资质的局限,哪怕从小被各种天材地宝养着,也堪堪才到练气中品,筑基对她来说依然是遥遥无期的天堑一般。
在这样的环境中,看着师姐们一日千里,自己却……
沈半溪再没心没肺,也做不到心无挂碍。
她曾经怨过她娘,明明知道自己天资如此差劲,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留在宗门内。
她可以跟着外婆去云游四海,可以被养在平庸偏僻一些的宗门分舵作威作福,甚至可以在临溪镇装成凡间大小姐花天酒地……
如果非要修为寿元,那用药硬堆,以牺牲进阶的可能性为代价,给她堆出个金丹逍遥几百年,不也是个选择吗?
反正不管她再努力,凭自身修到元婴的可能,跟幻境之外的那个花归月立马放弃剑道跟自己求亲差不多……
反正成仙无望,她有太多的选择可以选,以她的出身,无论怎样的一生都不会显得苍白。
连沈玉竹都劝过她娘,要不算了吧,不要对女儿太过苛责,以她们的能力,护她一世并无困难。
可梅笑雪从来不许。
再艰难,再痛苦,也将她按在这崎岖的仙路上。
“我其实,也是想要成仙的……”沈半溪看着花归月眼中如刀的恶意,心里如同被活剐了一般鲜血淋漓。
“我心悦你,但我也知道,你是注定要扶摇直上,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剑修,拥有一把锋利无双的仙剑,名扬九州。”
花归月沉默地看着她。
沈半溪坐直了身子,擦去眼角泫然欲滴的泪水:“我以前很自私,天天缠着你,不让你去练剑,不让你去藏书阁,希望你能陪着我。因为我心里知道,我不可能占着你太久的,等你金丹、元婴、化神了,我依然会是个一无是处的炼气期废物,到那时候,我就没有能力缠着你了,娘亲和长辈们,也不会继续纵着我胡闹的……”
“我以为,只会耽误你很短的一点点时间的……我从来没想过,会真的害了你。”
话还没说完,她的下颚就被狠狠掐住了。
花归月的力道很大,沈半溪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掐碎了,原本强行憋住的眼泪因为疼痛不由自主地滚下来。
沈半溪:……
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被人说娇气了。
花归月的眼眸如同冰霜一般寒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什么由着你玩弄心眼的傻白甜师妹吗?你以为装一装可怜,就能在我这里少受折磨?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半溪在心里叹气。
上辈子做的事太不当人,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她双手握住花归月掐着自己的手,被掐着下颚,说话有些不自然:“我真的,很抱歉……师妹,我对不起你,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一切都赔给你。”
随后,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话风一转:“但是师妹,这里不是幻境吧。”
【滴滴——】
难听的声音再次响起,与以往比颇有些嘈杂,听不太清,此刻却格外悦耳。
“我就说,如果是红绡醉骨,怎么说也要给我一个,已经与我在魔域生活了很多年,纵着我宠着我的师妹才是。这里不是幻境,这是我的梦啊……”
声音再次传来,比方才清晰了很多。
【系统重新连接中——】
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代表着梦要醒了。
沈半溪心中有些欣喜,更多的是惆怅和不知所措,她看着眼前的花归月身形逐渐变得飘忽。
言绮雪显然并没有与她们不死不休的打算,她只是在幻术被破解后,还给她们留了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一个显然破费力气的梦魇术,损人不利己,但是想到她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做出这种事也不无可能。
沈半溪的声音很低:“因为是在梦里,才能这么真实,你才会这么恨我,我明明知道你一直都是舍不得恨我的……”
花归月好像已经失去了回应的能力,面色复杂地看着她,手上早已经没了力道。
在花归月的身形彻底消失之前,沈半溪很认真地说:“我真的一直一直……都很抱歉……也很爱你……”
因此,我不能做前世那个,没有修为,没有实力,扶不上墙的废物了。
梦境在眼前缓缓破碎,沈半溪迷蒙间睁开眼,感觉自己的心境前所未有得清明,一颗道心无比澄澈,仿佛被什么洗练过一般。
她想起梦里那位满头白发,却依然美得风华绝代的情魔,自己前世的恋人、道侣。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随后,她抬手想要伸个懒腰,扭了扭身子,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跟花归月躺在一起。
她四仰八叉地抱着对方,身体大面积贴近,温热的弧度让人想入非非。
然后抬头,对上一双颇为无奈的眼睛。
“师姐,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