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青竹不见了。
古青言推开她的房门,房内空无一人。方才说着要回房休息的甄青竹并不在此。
本以为她是临时出去了,古青言便坐下等了一会,直到黑夜彻底沉寂,客栈里还零星亮着的几盏灯也陆续熄灭。
她这才觉得不对劲,放出神识在整个客栈搜寻一番——没有人。
阿竹是不是赌气跑出去了?古青言急急起身。
“哐当”一声,一只竹编的圆桶被撞倒在地,滚了几圈。翅膀扑腾的声音从竹筒中传出,挣扎几下,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从里面踉跄着飞出,破窗而逃。
是喜鹊,报喜的鸟儿,任谁见了都会心下喜悦,放松警惕。
可是,这里是植妖族,连一只虫子都爬不进来的植妖族!
这里怎么会有鸟儿?
古青言脸色彻底变了,跟着喜鹊就追了出去。那鸟儿在窗外盘旋几圈,就往北边的林子中飞去。
植妖族的树林中几乎遍布了成妖的树灵,感受到仇敌动物族的气息,纷纷扬起枝蔓,狠狠鞭笞。
但那鸟儿灵活得很,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又倒着盘旋,硬是让它躲过一众树妖的攻击,徒惊起林中骚乱。
倒是古青言被这些激荡的枝条拖住了脚步,虽不至于有太大的困扰,但多少是减缓了脚步。
直到林中归于平寂,古青言终于突出重围。再抬眼时,哪里还有鸟儿的踪影。
古青言忽然有些毛骨耸立。动物的气息必然会在植妖族中产生动乱,而眼前的林子无边无际,那鸟儿如何能在众多植物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呢?
压下心中思绪,她从穹银袋中取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莹莹之光照亮了周身的一片小天地,古青言正要抬头去寻喜鹊的影子,林中骤然乍起一片惊鹊。
数十只喜鹊呼啦啦地飞起来,林中草木皆动,一时间天摇地动,草叶落了满身。
来不及抖落一身狼藉,她便看到甄青竹从鸟雀飞起的方向走了过来。赤红的长裙在黑暗中成为难得的亮色。
但古青言没有叫她,也没有迎向她,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茫茫夜空好似成了一口无垠的深渊,而深渊之中,似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凝望着她。巨大的恐慌感爬上她的脊背,渗入她的四肢。
林中一片死寂,方才还战意凛然的草木们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只有头顶的天空隐隐传来翅膀呼啸的声音。
“言言。”她恍惚间听到有人这样呼唤。
用尽全力,一把捏碎了手中辛苦工作着的夜明珠。爆破声打破了沉寂的夜,手中未散的余光狠狠扑向天地,荡起阵阵气波。
扑通,扑通,扑通。是心脏跳动的声音,也是一只,又一只喜鹊从天空坠落的声音。
赤红的血色染上了裙脚,前方正朝她走来的红衣愣在了原地,满脸错愕。
最后一只喜鹊重重地砸在地上,眼前人恢复了行动。甄青竹走过来,一片一片拂去她身上的枯枝落叶。看似亲近热切,但难得没有多话。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古青言问。
甄青竹眼神专注在她身上的落叶上:“睡不着,出来走走。”
末了,又添了一句:“没有生姐姐的气,你不要多想。”
从小到大,甄青竹只有在闯祸的时候才肯唤她姐姐。
古青言继续盯着她俏丽的面庞:“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喜鹊?”
甄青竹默了一下,道:“在本草森林中捡到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
两人对上视线,甄青竹很快又移开。
“阿竹。”古青言叫她,“姐姐永远相信你。”
甄青竹抬头看她,咬住了唇瓣,没有说话。
“走吧,回去睡觉。”古青言牵着她,没有继续说什么。
沿着来时的痕迹,两人一路无话。
追来时,她用了两刻钟。回去时,她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还没看到客栈的影子。
古青言停下了脚步。或许是这几日过的太过跌宕起伏,她此时竟然莫名有些想笑。
妖界,她生长的故乡,怎么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小姑娘,是迷路了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边人一个激灵。
古青言安抚地握了握甄青竹的手,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那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伯伯,笑眯眯地咧着嘴,露出几颗摇摇欲坠的牙。脸上满是皱纹,皮肤干瘪,像树皮似的。
准确的来说,那就是树皮。
古青言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老人的脚下。那里没有双脚,只有扎根在土地里的树根,每走一步,都翻起点点泥土。
一向健谈的甄青竹被骇得说不出话,紧紧抓着古青言。古青言只好赶鸭子上架,自己社交:“是啊爷爷,您知道本草森林怎么走吗?”
“知道知道。”老伯和蔼极了,枯树枝从旧得泛白的衣袖中伸出来,撑在地上,支撑着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去,“跟我来吧,我给你们两个小妮子带路。”
古青言乖巧地笑了笑,拉着甄青竹跟上去。
“言言。”甄青竹拽了拽她,“这对吗?”
古青言镇定自若:“先跟跟看,死不了的。”
甄青竹一噎,又小声问:“他是……什么啊。”
“鬼魂。”古青言淡淡道。
甄青竹不说话了。
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一左一右两条小路,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蔓延而去,看不出太大分别。
老伯指着右边的路:“就是这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本草森林山脚下了。”
“爷爷不带我们去了吗?”古青言微笑着问。
笑得有点假,但老伯一点没看出来:“不了不了,老头子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得去找蚯蚓族的小伙子松松土,按摩按摩。”
老伯笑眯眯地远去了。
甄青竹往古青言背后缩了缩:“这里哪会有蚯蚓族?”
植妖族动妖族分立多年,互不往来。蚯蚓族如今远在万里之外的动妖族,老伯如何找得到?
“都说了他是鬼魂。”古青言看着老伯走远,消失在林间,拉着甄青竹踏上了左边的小路。
“言言,你怎么确定那鬼怪指的路是错的?”甄青竹不解地问。
“是鬼魂,不是鬼怪。”古青言认真纠正。
“有什么分别?”甄青竹茫然。
“他只是一只找不到生路的孤魂野鬼,并不作怪,便不能称为鬼怪。”古青言十分严谨。
甄青竹:……这是重点吗?
古青言纠正完她言语的不严谨,十分满意,终于正经回答起她的疑惑:“‘左青龙,右白虎’,你听过吗?”
甄青竹点点头。
“青龙位主阳,代表活力,生机;白虎位主阴,象征杀伐,死亡。”古青言讲解道,“左右择其一,则左为生路,右为死路。”
甄青竹继续点头,其实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言言你还懂风水?”
“略懂一二。”古青言学那老伯笑眯眯地,看得甄青竹寒毛直立。
成功吓到人,古青言满意地笑眯眯,专心赶路。
甄青竹这口气还没缓过来,更可怕的事情却发生了——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甄青竹整个人僵在原地,缓缓回头。
绿发,绿眼,一身红裙。粉里透红的脸颊两侧没有耳朵,只有两片花瓣,一抖一抖的,挂着露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古青言是在甄青竹的叫喊声中回头的。大喊大叫的人不断后退,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
红配绿的小姑娘像是没有看到甄青竹的惊恐一般,歪着头看她:“姐姐,你的衣裳真漂亮。”
甄青竹手忙脚乱地把外袍脱下来,扔给小姑娘:“给你给你,你离我远点。”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落在身上漂亮的绫罗,好半天才咧嘴笑起来,一双行将就木的死眼中竟然迸发出带着生气的光芒,亮晶晶的:“谢谢姐姐,姐姐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跳舞呀?”
“跳舞?”甄青竹崩溃。
小姑娘摇摇晃晃地歪了歪身子,古青言看到了她的身后。空荡的林子里,出现了十几个与红配绿姑娘一样打扮的小姑娘,正拉着手转着圈,欢快地唱着歌谣,嘴里吐出的是她们听不懂的神秘语言。
甄青竹更崩溃了,古青言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微笑:“不了,谢谢。”
“好吧。”小姑娘失望地撅起嘴,很快将她们抛之脑后,仔仔细细地穿好新得的衣裳,转身欢快地加入了自己的小姐妹们。
古青言也拉着甄青竹转身。
没有脸满头杂乱枯草的卖货郎出现在眼前:“姑娘,买胭脂吗?”
古青言:……
他的身后,还有爆炸蘑菇头,满脸通紫的小男孩;白白胖胖脚步虚浮的棉花大叔;红彤彤圆滚滚的苹果妹妹……更远处,五丈高的巨书踏着步整齐划一地朝这边走来,一步就能踩出一个大坑。
甄青竹欲哭无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鬼魂。”古青言有些新奇,但没有太多慌乱。
“这里是——尸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