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青言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大高兴。
大约是被颠簸得有些难受吧。
古青言这样想着,递给他一壶温水,哄小孩似的:“喝点温水就不难受了。”
睿安僵住,没有接,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转身走了。
古青言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被冻得白里透红的脸,问旁边的张辞晚:“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啊。”张辞晚答。
那边,甄青竹检查完所有货物,走向红脸大哥:“这位大哥,多谢你载我们一程。这点银两不算多,您拿着就当是报仇了。”她拿着一个有些分量的钱袋想往大哥怀里塞。
大哥一把推回去,力道很大,看得出来不是那种虚伪客套的推搡,而是真心实意的......不把这点钱放在心上。
“多大点事,用不着。”红脸大哥十分豪爽,看都不看那钱袋子一眼,拉着自己的板车就招呼人往山下走。
甄青竹犹豫了一下,抬腿欲追,却见脚下微风无源自起,刮起浮雪如沙,向红脸大哥一行人席卷而去。她正要出声提醒:“大哥,小心......”
浮雪飘扬,染上大哥的衣角,那上边还有被古青言扯出来的褶皱。但下一瞬,衣角随浮雪一同消融。风雪迅速席卷了整个队伍,大哥们的身影在呼啸的风中刹那消散,化作铺天盖地带雪的飓风飞往山下。
是雪妖。
雪妖诞生在这座雪山上,植妖族的领地内,却不是植妖。算起来,是他们的同族,物妖。
“多谢大哥——”甄青竹冲远去的飞雪大声道谢。
他们被大哥送到了千丈高的一块平地上,在这里,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小道绕着山壁盘旋向上,通向未知的山顶。
真奇怪。哪有山脚到山腰没有路,山腰到山顶却有路的?
古青言在心里怪了一句,就见睿安从她身旁走过,肩头重重蹭了一下,径直带头往山路上去了。
只留下一个冷漠倔强的背影。
古青言不明所以,亲亲热热地挽住张辞晚的手也跟了上去。
越往上走,氧气稀薄事小,灵气也越来越少。一行人灵力运转渐渐缓阻,山路又十分崎岖,走得越来越吃力。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永远没有尽头的路,和白茫茫一片的雪。视野所及之处,再看不到旁的颜色。
强烈的日光照耀在头顶上,古青言被刺激地眯起了眼,眼前有一瞬间发白。
一只宽大的手遮挡在她眼睛上方,光线稍微弱了一些。
古青言舒服许多,抬起眼,看到的依旧是睿安绷得紧紧的下颌和抿得紧紧的薄唇。
十分冷酷。
如果忽略他一直举着的手的话。
“多谢。”古青言道。
“少主。”绛桐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
古青言觉得这姑娘真是辛苦,每次见她都是一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少主,后面有几个倒下的,说是眼睛看不到了。”
倒下的那几人眼睛发红肿胀,还在控制不住地流眼泪。古青言几人过去时,他们正不停地揉眼睛,但显然无济于事,反倒是眼睛被揉得充血。
“是眼睛进了东西吗?”甄青竹连忙止住他们的动作,问。
那几人点点头:“像有沙子在眼睛里摩擦一样,一直有刺痛感。”
古青言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问道:“是否畏光?”
被问的人闻言抬头看了看,灼目的阳光照耀在眼皮上,那人被刺了一下,迅速低下了头:“是,光线一照,不适感更重一些。”
“那就是了。”古青言道,“雪盲症。”
众人都看向她,甄青竹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先前族中有长辈提到过,人体长期暴露在雪地、冰原、沙漠等强光反射的环境中,就有可能出现视力下降甚至严重失明的情况,叫做雪盲症。”
“好在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古青言从货车上取下来几匹干净的布,撕成布条,给患病的人系在眼睛上,对他们轻声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又对他们身旁还康健的同伴道:“劳烦你们牵着他们走。”
“把布条沾了冷水敷上,效果会更好一些。”张辞晚补充道。
可是这冰天雪地,荒无人烟的万里雪原上,就连路边的树枝都被冰封住了,生不起火,哪里去找流动的水浸泡布条?
古青言试着用灵火化雪,谁知那雪化作水没一会,还不待他们使用,就又被冻住了。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生火化雪,收效甚微。
高山之上本就灵力迟缓,这样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甄青竹下令让队伍在原地修正,睿安不动声色的接过了古青言手上灵火。
古青言直起有些酸软的腰,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喘了口气。
没有了人声嘈杂,她感觉脑子都清明了不少。
她把腰间的穹银袋扯下了,拿到耳边晃了晃,听到里面传来银子敲击的脆响声,十分悦耳,十分醒神。
古青言嘴角带起一点笑,心满意足地继续摇晃起袋子,觉得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摇着摇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怎么有水声?
袋子进水啦?
她赶紧扒开袋口,瞧了瞧。
还好。古青言松了一口气。
这宝贝若是被她弄坏了,十个她可都赔不起。
转念又觉得这可是财神殿的至宝,怎么可能会进水?真是太蠢了,她暗骂自己。
等等,所以是哪里来的水声?
她站起身,仔细去听。
似乎是从路那边传过来的。
她爬上一个雪坡,袅袅白雾带着湿气打在她的脸上,被风雪吹得干涸的皮肤立时欢欣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水雾?
顺着雾气飘来的方向探寻源头,潺潺的水流声越发清晰。
蜿蜒的溪水隐藏在山间,清澈奔腾的水流涌入顽固的冰层,又以势不可挡的速度钻出来。虽然只是几尺宽的一小支,但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古青言走近了,把手伸进去探了探。
是温热的。
这山中竟然有温泉!
她用手扬起一捧喂进嘴里,暖流从喉管滑进胃里,向全身发散。冻得僵硬的四肢百骸都重新焕发了生机。
古青言又喝了几口,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没什么问题。拿出几只水壶灌满,又向人群中跑去:“这里有温泉。”
在雪原上呆了这些时日,众人乍一结束到温暖的泉水,都有些兴奋,跑到溪边去舀水喝,哪怕是感受感受温泉冒出来的热气也是好的。
几个伤员也被扶到了溪边,布巾沾了温水敷上眼睛,发出舒服的谓叹。
休整了一会。众人的状态都好了不少,几个伤员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古青言跟甄青竹一商量,决定就沿着这溪水走,饮用方便不说,再有其他人患上雪盲症,也好及时救治。
溪边的路并不难走,有了热气腾腾的泉水做一点点缀,众人的行进速度都快了不少。
或许是温泉给众人带来了一些好运,一缕炊烟从前方的雪坡上升起。
这个雪坡长达四百米,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上山以来他们走过不少雪坡了,但不同的是,此地的雪并不似先前走过的那些地方一样松软,一看就未被踏足过。这里的雪坚硬结识,几乎要凝结成冰。
“这山上难道还有村落不成?”甄青竹惊了。
古青言却不这样想:“这雪坡不像是被人踩实的。”
正常人的鞋底常年在地面上行走,多少会带上些污浊,踩在雪上,与雪水混合,便会化作泥水。
故而被人踩实的雪地多少都会带些或黑或灰或黄的污浊之色,并不会像眼前的雪地这般,无暇无垢。
众人听了古青言的话,怀着万分谨慎的心爬上了雪坡。所有人刀剑出鞘,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意外。
但这次,却似乎是古青言判断失误了。
雪坡之上,灯火点缀的村落赫然坐卧。丝丝缕缕的炊烟不断地从一个个烟囱中冒出来,在空中被冷空气冻成一朵朵云雾。饭菜的香气也随之飘了出来,让一众不食五谷的修行者都被勾出了馋虫。
村口扫雪的少年抬起头,看到他们,露出微笑。明眸皓齿,朝气蓬勃:“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是个有文化的少年。
“欢迎来到守边村。”有文化的少年如是说道。
“手边村?”甄青竹上前胡扯,“这村子建在这么高的地方,谁的手能伸这么高啊?”
少年保持微笑:“不是‘手边村’,是‘守边村’。‘守卫边疆’的‘守’, ‘守卫边疆’的‘边’。”
甄青竹一怔:“是这个意思啊。”她有些尴尬地笑:“不好意思啊,我头一次来。”
“没关系。”少年明媚又温和,“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少年你文采不错啊。”甄青竹哈哈的笑,跟少年套近乎:“日后参加科举,定能为你们植妖族朝廷添一位贤臣。”
被夸奖的少年并不骄傲,反倒是摇了摇头:“我并不打算参加科举。”
“那想必是要参加武举了。”古青言猜测道,声音并不大,本是在与张辞晚耳语。
谁知少年耳力过人,听着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正是!姑娘如何得知我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