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月高挂于玄空之上,点点繁星惬意坐卧在夜幕里,如颗颗宝石,瑰丽璀璨。
在甄古府这样的堆金叠玉的商贾大族,似乎连星与月这样清雅的事物都平添了几分珠光宝气。
但甄古府众人今日却没有心情欣赏这般美景。
甄古府出了件要紧的大事!
孩子丢了!
甄大家主和古夫人盼了百年才得来的孩子丢了!
甄古府如今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甄古府是妖界石族的商贾世家,府中之人皆为石妖。
石族之妖在最初诞生时乃是一块石头,需以灵力温养,才能开灵智,化人形。
甄古府的小石头原本被精心养在仙晶铸成的温箱中,里面铺满了厚实柔软的灵锦。为了给小石头开灵智,甄古府可是花了大价钱。
甄古府上下皆盼着小主人的诞生。
可是如今,小石头却不见了踪影,连带着它精美的温箱。
在府中众人乱作一团时,甄古府不起眼的幽暗角落里,一黑袍男子无声地隐于黑暗,掌中托着一只金灿灿的小箱。
男子深沉无波的脸上难得有了情绪,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小箱,眼中全是嫌弃。
啧,什么品味。
男子另一只手上捏着两颗石头,一颗呈深黑色,另一颗则隐隐泛着五色光泽。他随意地将两颗石头丢进箱中,法术变幻,两颗石头瞬间改了模样。
灰青色的石头静静躺在温箱里,看不出丝毫异样。
黑袍男子捧着温箱朝前院走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甄古府的兵荒马乱终于归于平静。
……
二十年光阴未能给甄古府的满堂金玉留下什么痕迹,对于寿命漫长的石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
但是对于正在成长期的小石头来说,二十年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日,甄古府为两位少主人举办了成年礼。
大姑娘古青言。
二姑娘甄青竹。
“姑娘,主君传唤您过去呢。”
古青言好不容易完成了那复杂冗长的成年仪式,累得瘫倒在床榻上不愿起身。
折腾一天,就为了在族谱上添个名字。真是……不知所谓。
古青言在心中暗暗吐槽。
她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企图变回一颗未开灵智的小石头。
但很快,一双手破灭了她的咸鱼梦想。
“姑娘,主君唤您去正堂呢。”贴身丫鬟银雪的声音在古青言的耳边响起。
古青言难舍难分地被银雪拖离床榻:“所有流程不是都已经走完了吗,阿爹又唤我去做什么?”
银雪一边为她整理着衣裳和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回道:“奴婢听说,各位族老,二老爷还有舅老爷都在呢,应是有大事。”
古青言一听,脸上愁苦之色更添了几分。
她平日里,最怵这种亲戚齐聚的场合。
“阿竹也去吗?”古青言又问道。
“去,当然去。”古青言被收拾齐整,银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得到肯定的回答,古青言微松了口气。
妹妹甄青竹生性活泼讨喜,这种场合有她在帮着应付,古青言便要轻松许多。
她们姐妹二人最初诞生时是一块石头。幼时被贼人偷去,幸得仙界一位大人相救才得以保全。
只是中途受了颠簸与惊吓,被那位大人送回来时已经裂成了两块。
这样后天裂开的石妖本是活不成的,多亏了那位大人法术精妙,回春有术。
姐妹二人化形后,模样并不相同,性格也大相径庭。姐姐生性腼腆寡言,随母姓,唤作古青言。妹妹则活泼开朗,随父姓,唤作甄青竹。
正想着,古青言已然走到了正堂前。
“言言。”清脆的声音唤回了古青言的思绪。
扭头一看,果然是甄青竹。
这丫头坚持认为她俩本同属一块石头,诞生无先后之分,故而从不肯唤她姐姐。
“言言,想你。”甄青竹扑过来抱住她,亲昵道。
古青言:……我们好像才分开不过几柱香的时间吧?
“竹儿言儿,既然到了就快些进来吧,大家都等着你们呢。”大长老威严的声音从堂内传出。
古青言和甄青竹忙应声走了进去。
堂内,甄古府的主子们来的很齐全。
正中坐着的是两姐妹的父亲甄钰和母亲古珺。二人两侧,坐着四位族老。
下方左手边,是甄二叔和他的一双儿女,甄古府孙辈的长子甄青钱,甄三姑娘甄青玉。
下方右手边,则是古舅父夫妻。舅父家的表哥古青舟外出办事,不在府中。
“见过父亲母亲,四位族老,二叔,舅父舅母。”古青言姐妹二人依次向长辈们行过礼,这才问道:“不知父亲召我二人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甄父却是面露难色,久久不语。
还是古母接上话头:“言儿竹儿,按照家族惯例,小辈们成年后就要接手家中商队,走南闯北,四处行商,去闯出一片你们自己的天地了。此次召你们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你们堂哥青钱便是成年时就接手商队,如今他手底下掌管的酒业,香料产业在咱们物妖族皇城可谓是如日中天,与动妖族和植妖族也有许多贸易往来。”甄二叔略带些得意的声音让古青言很是不适。
堂兄确实优秀,这些年生意做的很大。
甄二叔因着堂兄的缘故,这些年在甄古府的地位水涨船高,行事愈发张扬,甚至隐隐惦记着家主的权柄。
甄父为了家族和睦屡屡相让,但是甄二叔显然并不领情,还当是甄父老来平和,不复年轻时雷厉风行了。
如今她们姐妹二人也要开始接手家中的生意,若是做不出些成绩来,叫堂兄比了下去,二房怕是有的闹腾。
“成年后接手商队,确是家中惯例。可如今动妖族与植妖族战事又起,妖界不太平。两个孩子从未出过远门,不如先缓一缓……”
还未等甄父说完,甄二叔便不耐地打断了他:“咱们妖界战乱还是什么稀罕事吗?动植两族常年作战,前些年由咱们物妖皇牵线调停,这才过了多少年,又打起来了。”
“这次不知道又要打多少年,十年?百年?难道战事一天不停,咱们甄古府两位少主人就一天不出门历练?”
“几位族老,咱们甄古府可断然没有让缩头乌龟做继承人的道理。”甄二叔试图让族老们与他统一战线。
族老们却并未轻易开口。
甄二叔便继续进攻:“家中小辈成年时带商队外出历练是惯例,可没有更改的道理。古老弟家的青舟不愿从商,想走仕途,成年时却也是带了一趟商队的。”
“是不是啊,古老弟。”甄二叔转向古舅父,无差别地想将在场的每个妖都拉入战局。
古舅父虽与大房向来亲近,却为人懦弱,不欲与甄二叔起冲突,只得尬笑着应和了两声。
“言丫头和竹丫头未出过远门,又逢战乱再起,确实危险。”三长老在此时开了口。
古青言偷偷向三长老眨了眨眼睛。
外祖父最是偏疼她了。
“未出过远门这事怨谁啊?还不是大哥心疼宝贝女儿,舍不得放出去受苦。大哥莫不是也不愿女儿从商了吧?”甄二叔阴阳怪气道。
“二弟这是什么话!”甄父被逼的生了些火气,“甄古两家世代行商,青言青竹是甄古府未来的继承人,自当承祖业,守家训。”
甄父强调着两姐妹的继承地位。
“既然如此,两位侄女就更应该遵惯例,带着商队外出历练。”甄二叔步步紧逼。
“正因为青言青竹是甄古府未来的主人,才更要重视她们的安全,怎能以身试险!”
“少主人的命是命,我儿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眼看那边甄父与甄二叔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面红耳赤,作为争执的主人公,古青言有些难安。
她看了看身旁的甄青竹,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甄青竹收到她的眼神,看了看场间的形式,却并未给出什么回应。一向能言善道的甄青竹在此时选择了保持沉默。
古青言看着气得不成样子的父亲,满是担忧的母亲,紧皱着眉头的外祖父,她咬咬牙,壮着胆子:“父亲,青言愿往。”
声音不高,正吵的上头的两人甚至没有听到。
好不容易生出些勇气的古青言立马又怂了,嗫嚅着半天说不出第二次。
还是三长老拍了拍桌子:“好了!吵什么!听听言言的意思。”
甄父与甄二叔这才静下来,目光都投向古青言。
古青言更紧张了些,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父亲,青言愿往。”
“言儿,此间危险重重,你可不能……”甄父还欲再劝。
“既然青言自己愿意,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甄二叔却抢着接了话。
“言言,你可考虑清楚了?”三长老出来主持大局,温声问她。
古青言点点头,给出肯定的答案。
三长老又问甄青竹:“青竹的意思呢?”
甄青竹看着古青言,沉默片刻,道:“青竹愿与姐姐同往,为父亲,为甄古府分忧。”
这事终究还是定了下来,不日便要启程。
妖界乱事四起,此行注定无法平静。
清晨,天光微亮,月影还匿在云间,甄古府却已经忙碌了起来。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装箱卸货的声音不绝于耳。
古母正拉着古青言和甄青竹姐妹两个,滔滔不绝地叮嘱着。甄青竹亲昵地挽着古母的胳膊,时不时笑盈盈地应和几句。
甄父在一旁唉声叹气,满是担忧。
古青言看着母亲和妹妹聊的热火朝天,自己也插不上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
住了二十年的府邸,早已看倦了的景致,此一去,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想到这,古青言不由得生出些伤感来。
她恨极了自己这般多愁善感的性子。若是能如妹妹那般积极乐观,想必要活的轻松许多。
忽然,古青言瞥见拐角处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见她终于看过来,那人向她招了招手,苍老的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
古青言见没人注意自己,便悄悄跑了过来,低声唤了句:“外祖父。”
三长老喜笑颜开,将她拉到墙后:“手拿出来。”
古青言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伸出手。
一只漂亮的银镯被放在她手心上。
“这是一只储物镯,外祖特意给你打的,里面藏了好些宝贝,你好好收着,这一路上有的用呢。”
“可别叫旁人知道了啊,外祖父偏心你你心里知道就好,叫你青舟青竹他们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古青言握着手中的镯子,十分感动,心中的不舍与不安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有点想哭,但要忍住,不能叫外祖父担心。
“言言一转眼就长大了,外祖父恨不得能把言言一直留在身边。可是那样不行啊,言言总要自己出去闯一闯……”三长老还在语重心长地叮嘱着,“言言在外头,遇到事情啊不要怕,我们言言这么聪明,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但是遇到危险啊,也要量力而行,安全要放在第一位。”
“竹丫头是个会来事的,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有余,我们言言性子怯懦,外祖只怕你受了欺负。”
古青言将酸涩的情绪强行咽下去,道:“外祖父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很快会回来的,您在家里安心等我。”
三长老拍拍古青言的手背,叹了口气,这才转身介绍起身后的人:“这是慈娘,你叫她慈嬷嬷就是。”
“老奴见过言大姑娘。”
古青言好奇地打量着那人。
“她是你外祖母年轻时用惯了的,走南闯北,经验老道。这几日你外祖母身体抱恙不能来送你,特意把慈娘找来,你带着她,多少有个帮衬。”
三长老又细细交代了许多,这才带着她和慈嬷嬷往甄青竹他们那边去。
待三长老将慈嬷嬷介绍给甄青竹,拜别送行的长辈们,姐妹两个就要整装出发了。
“呼。”甄青竹坐进马车,长吁一口气,“可算能走了,阿娘也太能叨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