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祝唱的声音停止,天地四维,世间万物似乎全部安静下来。
周围一片死寂。
苗蛮蛮顶着巨大的压力,咬牙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凸出的眼珠。
他心中骤然一凛,下意识推后一点。
然后,一个冒着热气的碗横杵在他面前。
苗蛮蛮低头,看到碗中似乎是大块大块的肉。
白花花的肉大概刚刚从煮沸的锅里捞起,混着热汤,上下翻腾,看起来一片浑浊。
是给我的吗?苗蛮蛮皱眉。
可以不要吗?
碗里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对面狰狞可怕的脸。
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包括周围的人。
比及苗蛮蛮,墨晌他们倒是接受的极痛快。墨晌竟然还厚着脸皮问人家吃完了还能不能再来一碗。
苗蛮蛮感觉他大概能够感受到金小少爷对他们鄙视又无奈的心情了。
真的好丢人啊!!!
不知何时,几个看起来年长的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快速弯腰上前,将锅里炖煮的东西捞到碗里,然后秩序井然的从前往后递。
拿到食物的人高举着碗,态度虔诚的围着古槐逆时针转起来。
口中统一念叨着感恩的祝词。
入目处,每一个人都脸上都挂着灿烂幸福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不知为何,苗蛮蛮总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他下意识想要离开,但是众人将他团团围住,根本逃脱不开。
那股腥臭腐败的气味更浓烈了。
苗蛮蛮左右寻找,却发现这一次不是来自别处,而是就在于他手中端着的这碗肉。
剧烈的翻腾随着温度的降低归于平静,白花花的肉粘连着暗红色未熟透的血丝。肉沫脂肪凝成厚厚的一层,漂浮在最顶上。
看起来有点恶心。
再配合扑面而来的恶臭味。
苗蛮蛮好险干呕出来。
而余光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对着面前的碗垂涎欲滴。
尤其是墨晌,端着碗,笑嘻嘻的不住恭维。
“好香啊!哎呦呦,咋个这么香!”
苗蛮蛮:……
简直不忍直视。
难道,是我的味觉出了问题?苗蛮蛮第一次对自己的五感产生了怀疑。
要不然尝尝?或许真的同他们表现的那样好吃呢?
就在他踟蹰时,戴傩面的男人大步返回到放置牛头的长桌前。
围着古槐逆时针旋转的人像是忽然被定住了脚步,所有的声音再次消失。
从他接过傩面人手中的碗后,压在他身上的压迫力就消失了大半。苗蛮蛮缓慢起身,不动声色。
按照苗蛮蛮上一世的见闻,无论是祭拜天地祖先,环迹五洲,岳镇海渎,当数大夏最为复杂繁琐。
不止鬼神分出个三六九等,连祭祀的巫祝都分了六祈六祝。什么巫执桃枝,祝持黍帚,主祭人要耳挂玉玦,胸佩玉璜,左手要举羽毛制成的华盖,后手舞动玉环。
祭祀时还要先类后造,絵完又萗,再攻最后以说。用人话说,就是先求得上天认同,再求与先祖同在,攘除祸害,去除邪祟,最后谴责鬼怪。
反正无论上一世还是借尸还魂后,从来害怕麻烦的苗蛮蛮只要一想,就头疼脑胀,眼前发昏,只想逃跑。
民间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摆不起那么大的阵势,反而更加同苗疆相同。
无非是击鼓吹笙,招呼神明享用美酒佳肴,然后顺便念叨祈愿,希望神明在享用祭祀的白忙中能够听到。最后祭祀完毕,大家把神明享用完毕的酒肉分分,吃饱喝足,再载歌载舞,尽兴后,各回各家。
非常完美!
所以,按照流程下面应该是吃吃喝喝了吧?苗蛮蛮心道。
瞬间更忧伤了。
但是,接下来,出现了一幕他不太理解的事情。
他看到戴着傩面的男人生生掰开了还在滴血的牛头的嘴巴。
那牛大概是清醒时活生生被人砍下了头颅,牛眼圆睁,往外凸起,眼珠子蛛网密布,竟是——
死不瞑目!
天已然大亮,阳光照下,有些晃眼。
苗蛮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竟然看到那牛的眼睛竟然痛苦的眨了一下。
苗蛮蛮:哎?
在他旁边,墨晌不知何时凑了上来。
“阿蛮兄弟,你咋不吃呢?好好吃啊!”目光神采奕奕。
苗蛮蛮蹙眉:……
“那个,要不然—”全部给你算了!苗蛮蛮如是想,也就这么说。
但他还没有说完,周围吃肉喝汤发出的巨大吸溜声骤然停止。
熟悉的压迫感再次而来。
苗蛮蛮偷偷斜眼,余光中看到周围的人通通放心碗筷,下巴上残存着没来得及抹掉的油渍,抬眼直直的盯着他。
苗蛮蛮:……
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真是见了鬼了!苗蛮蛮心里抱怨,脸上却是悻悻一笑。
“嘿嘿,嘿嘿。”他端着碗朝戴傩面的男人点了点头。
奈何碗里肉多,他挑挑拣拣了半天,才勉强调出一根看起来纤细修长的。
只是——
等等!
纤细?修长?
那哪里是牲畜的肉?这分明是一根人身上的手指头!!!
也就是他见多识广,才没有直接将手里的碗直接扔出去。
下一刻,苗蛮蛮震惊抬头。
入目处,他看到本来的牛头变成了狰狞的人头。
整个头颅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眼眶凹陷,面颊枯萎,筋骨毕露。此时,大睁着布满血丝,严重曝出的眼珠,死死的盯着苗蛮蛮,好像在像他求救。
救命——救命——
而比眼睛长的更大的,是他的嘴巴。
被傩面人生生掰开,大嘴朝上,死命的填塞鸡蛋和生米。
边塞还边大声念着——
“希望今后把你的亲戚朋友多多的请来,吃饭喝酒,保佑我们村寨平平安安,谷物丰收。”
一遍又一遍。
眼看着蛋米再也塞不进去,就端起装满酒的酒罐往人嘴里倒酒。
可怜那头颅两腮涨裂,又不能吞咽,哪里容得下那么多的酒水?
浑浊的黄色液体混合着白花花的米粒,泉涌般从头颅的口中溢出。
流了一桌一地。
可傩面人还不知足的继续。
不知为何,透过傩面人狰狞的面具,苗蛮蛮生出那傩面人其实是在牢牢盯着他的感觉。
这种认知让他瞬间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