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霖直言道:“到顾家走一趟,让他们全族分头筹备出御寒的衣物粮食,起码要够半年足不出户所用。等到腊月,自会有人照市价购买;而若遇到人力所不及的情形,他们用了也无妨。你和亲信也一样,能不能答应?”
李进之看着顾月霖,若有所思,“昨日我跟星予喝酒的时候,他也劝我和亲信筹备那些,搬出你和他爹来压我。这无所谓,撑死了花个几千两,你们也绝对没存歹心。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是好事,为什么捎上顾家?”
顾月霖隐隐听到周全的脚步声,“等会儿跟你细说。”
李进之亦是耳力绝佳,立时会意。
周全端着茶点进门来,陪着笑放到茶几上,之后退到一旁侍立。
顾月霖微笑,“萧先生要我了解哪些名士的生平,你已知晓,不妨将你知道的给我记上一笔。去忙吧。”
周全面部明显一抽,表情分外窘迫,称是退下。
接二连三有人找他支银两,全是顾月霖先前走私账的事由,他满心狐疑,只是腾不出工夫到内宅询问。这下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往后又要坐冷板凳。
顾月霖那边,对李进之解释:“一个巴掌拍不响,顾家固然不义在前,却终究是长房一年年惯出来的。家父在世的时候,他们一直遵循家和万事兴。这些你必然心里有数。”
“当然。我不走正道是被家族逼的,没法子,爹娘窝囊也算了,气性还挺大,生生被气死了。拧着的事儿被他们做尽了。”李进之的口吻,一如在说别家的闲事,“你遇到的这些破事儿,我一听就能猜出几分,固然恼恨收拾的那些人,对令堂也有微辞。”
“顾家门里的是非,比起你所经历的,不过小巫见大巫。”
“那是,顾家的人终归没坏到令人发指。”李进之释然一笑,“明白了,我照你的意思办。毕竟吵着给人戴绿帽子,足够你两位叔父恶心一辈子。”
顾月霖哈哈地笑,心里则想着,恐怕就是那样的现实摆着,二老爷等人才放弃挣扎,有的没的都不敢拿来对峙。
喝了口茶,他道:“一两日下人就能添齐,你想来就来,不需顾忌家母那边,我的朋友,她没必要每个都见。”
没眼前这个活宝,兴许到今日还在打官司。用人靠前不用晾起来的事儿,他干不了。
李进之欣然应下,“那再好不过。”
两个人说起柴米油盐的事情来。
李进之很吃过两年苦,对这些比寻常的买办管事还要娴熟,绝对不会存在吩咐下人吩咐不到点儿上的情况,话里话外,点拨了顾月霖不少。
“星予实心实意想学这些,偏生脑筋在这方面不灵光,得一面听一面记到账上。”李进之笑道,“他说真不能怪他,他娘就是个四六不懂的。”说了沈夫人随口要花一千两银子买黄豆的事。
顾月霖大乐,却是毫不意外,“沈夫人是天之骄女,到何时也不需理会这些。”
李进之完全认同,“这种烂世道,就算男子,能活成她那样逍遥自在的,也是异数。”
语声刚落,他的随从疾步进门来,匆匆对顾月霖行礼,转到他身侧,附耳言语几句。
李进之漂亮的浓眉立时拧了起来,清隽的眉宇尽带戾气。他连喝了两口茶,转头看着月霖,“那个死孩崽子,又他娘的跟我找茬。我要是把她弄死是不地道,可要是不把她弄死,迟早得让她气死!”
顾月霖莞尔,“闲得你们俩,不过是多赚少赚点儿钱的事儿,总较真儿。”
李进之晃了晃颈子,“我要是不较真儿得成什么?让个毛孩子拿捏住的名声,我可受不了。”说着腾一下站起来,步履如风地向外走,“你说的事儿我记下了,一两日办妥。我找她爹去!”
顾月霖失笑。
京城的头号纨绔,非出自望门的李进之莫属。可他也有克星,那人正是他方才谈及的女孩君若,巨贾之女。
君若今年十五,天资聪颖,自幼文武双修,如今经手的盐运、镖局与李进之这边重合,免不了起纷争。
顾月霖、沈星予和李进之初谋面那次,君若惹得李进之暴怒,要下狠手给她个教训。
落到局外人眼中,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欺负小姑娘,任谁不帮后者?
于是,顾月霖和沈星予为君若化解危局。
两个路见不平的少年郎的胆色与身手,使得李进之由衷欣赏,起了结交之心。因而火气消减,对君若说这次就算了。
君若像翘着尾巴的猫咪一样,耀武扬威地走了。李进之则请顾月霖、沈星予到沧州城里的酒楼,摆了一桌席面,细说由来。
便有了三个人的不打不相识。
李进之这个人,接触时其实只要稍稍留心,就会发现他是活得至为率性,放得下虚伪、架子的人。
把沈星予当不谙世事的顽劣孩子,惯于吊儿郎当;把顾月霖当做他曾熟悉交好的同窗,说话会不自觉地委婉很多,但都出自真心善意;而对于君若,他就只是个道上容易炸毛下黑手的前辈。
这样的活法利弊并存,可不是这种活法的,谁又曾诸事遂心。
午间,顾月霖照旧到内宅用饭。
“太太昨晚没睡好,这会儿难得有了些睡意,您只管自己用饭。”赵妈妈说。
顾月霖无所谓,颔首落座,“等人手齐了,我三餐都在外院用。今儿实在没法子,小厮全派了出去,我总不能自己到厨房端饭。”
赵妈妈讪讪的。
顾月霖拿起筷子,瞥她一眼,“你们做了多少冬衣?”
赵妈妈道:“正房是各人做各人的棉衣棉被,再就是您和外院几个的,得过三两日做完。”
“等辛夷带回针线上的人,你把所有布棉送到针线房。再有,初到竹园那日,太太带过来的料子成色寻常,也全送到针线房,用到实处,就说是太太赏给一应下人的。”
赵妈妈低声应是。
顾月霖不再言语,慢条斯理地用饭。
庄子上送来的食材有蒜苗和鸡蛋,厨房做了蒜苗炒鸡蛋,鲜嫩可口。
顾月霖不由得琢磨,蛋类要买多少合适?
李进之说,他过穷日子的时候,鸡蛋鸭蛋鹅蛋是稀罕物:一个五到七文钱,一个月才赚一二两的窘境,怎么舍得见天儿买来吃。
但他也说,蛋类显而易见的一个好处是抗饿,常吃绝对有好处。
与其自己费脑子,不如等刘槐回来,跟他商量。这样想着,顾月霖敛起思绪,专心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