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时分,辛夷景天相继回来交差。
辛夷带回十二个人,九男三女,呈上一份名册,道:“八个走过镖的,四个打小跟长辈习武的少年人。两个需要事先贴补,各给了十两,小的请人吃饭喝酒花了二两四钱。内宅三个都是女镖师,家里早就没人了,找差事一再被拒之门外。”
落下伤病的女镖师,找差事相对更难。寻常门第的女护卫,大多是以丫鬟管事的身份行走,打小培养,真正知根知底。已成年又习武的女子,能引发的只有忌惮防范,谁也懒得受那份儿累。
而要她们做针织、帮厨等差事,就算会,也不见得比别人做得好;如米仓店铺的雇工,又以身板儿强壮的男子为佳,几乎不会考虑女子。
除非到别的地方改头换面,隐去曾走镖的经历,才能如寻常仆妇当差,而这又是她们不碰壁到一定地步不会意识到的。
顾月霖颔首,“有没有除了习武另有一技之长的?”
辛夷频频点头,“有有有。高元礼今年三十三岁,善写算,在一位官员家中做过三年账房管事,夏日那位老爷被降罪,到西南做县丞,养不起也带不走家中下人。
“木静萱今年二十七,做过一年多买办,跟高元礼在同一家当差又没了差事。
“两人祖祖辈辈在京城,有秀才举人作保,找差事比旁人容易些。”
说着取出一叠纸张,“两人的保人亲笔写的文书,还有这十二个人各自签字画押的投靠文书。”
“让高元礼替周全管几天账试试,木静萱还做买办。其他人的差事你看着安排。全带过来,我见见。”
“是!”
高元礼乍一看真就是账房先生的样子,面容清癯,透着和善沉稳。
木静萱面容自带喜气,举止端方,言辞爽利。
其他人样貌气质各不相同,却都没有顾月霖一看就生出不适的地方。
顾月霖挨个儿寒暄几句,吩咐三名女子不必提及以前走镖的经历,又让辛夷各赏一钱银子,“先让他们用些茶点,说说话。”
辛夷引着众人前脚告退,景天后脚进门来,先递上逐个添加完成的名册,娓娓道:“针线上的四个,灶上特意找了两个帮厨。有四个小女孩儿是买回来的,两个六岁,各五两;另两个十岁、十一,各十两。……”
一匹马二十两,三十两换四个活生生的人。
顾月霖阻止自己算这种账,听景天说完,数了数那些名字,“新旧加起来四十九个仆人,你们这差事办的不错。”
随后唤来辛夷,主仆三个进一步商量。
外院定了冯十二为管事,内宅添了尧妈妈一名管事,两人负责日常诸事,针线房由巧娘管理。
说话期间,已是厨房主厨兼管事的刘槐随着采买的两车食材回来了,阿金阿贵亦跟着载有布棉的车归来。
顾月霖把定下来的管事请到厅堂,为他们引荐,和声交代一番,叮嘱几句。
包括刘槐在内,都是刚过来的,相互之间不存在谁敬着谁防备谁,气氛很融洽。
外院的大库房存着餐具、被褥枕头毯子。
餐具多为买回来没用过的。几十套铺盖干干净净,但有新旧之分,冬日用的存放的少,共五套。
好在没到夜间太冷的时节,把棉被给体弱的,其余人若是冷,挤一挤,多搭一条被子就行。
被褥保存得当,不潮,可到底放置太久,应该在上午取出来晾晒,可惜顾月霖考虑不到这些。所幸刚到申时,天气晴朗,晾一半个时辰足够透气。
其余寻常必须用具,一些房间本就放着,库房里也都存着不少备用的。
至于住处,冬日自是不宜分散居住,柴炭集中到一个院落烧火墙火炕,大家都住得舒坦。
是以,外院男子住倒座房,二到四人一间,内宅仆妇住正房东西两侧的小院儿。
顾月霖逐一安排下去,末了提及蒋氏:“太太略有不适,没精力过问内宅诸事。等会儿你们到正房走一趟,能否给太太请安都正常。”
众人于是明白他为何事无巨细亲自出面,当下生出的只有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的体谅。
蒋氏这次没再拧着行事,打起精神,笑容可掬地见了新来的仆人,循例打赏。
冯十二、尧妈妈得知顾月霖储备粮食等等的事,当即灵活运用人手,各自酌情安排几个人到针线房、厨房帮忙。
新任账房管事高元礼着手的第一件事,是查看外院大库房的账册及实物,翻完名录去找巧娘、刘槐,问他们短缺什么,库房里应该都有。
巧娘缺一些颜色的棉线丝线,刘槐缺两口大锅、坛坛罐罐。
高元礼全部找到对应的,指派人送过去,记在账上,禀明顾月霖。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仆人全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这才是过日子的情形。
顾月霖满意之至。
刘槐打心底乐滋滋,等顾月霖忙得告一段落,端着一盏茶、两样点心来到书房,“您尝尝成不成。”
顾月霖品一口茶,尝了豌豆黄、赤豆糕,诚实地道,“我不爱吃这些,说不出好坏,茶却是恰到好处。”
“有合您心意的就成。”刘槐奉上今日的采买单子,“明日起,小的出去跟木管事一道吧,各有相熟的门路,省不少工夫。”
“那自然好。”顾月霖趁势道,“如果赶在下月初六之前,厨房所需全部采买回来,可有难处?”
人手不足又要给人差事的时候,要么将期限许的长一些,要么少派差事,否则下人一听就已打怵,会有意无意地找辙拖延,以防百上加斤。这是萧默提点过的,也就是顾月霖先前把期限说到下月中旬的原因。
刘槐毫不迟疑,“没难处,不缺人手万事不愁。看木管事的做派,您要她搬一座食山回来都不在话下。”
顾月霖笑着示意他落座,闲话家常。
聊着聊着,定了购买蛋类的事:
鸡蛋一千五百个,计七两五钱;
鸭蛋鹅蛋取价六文,各五百个,计十二两。
在往年,杨五一整年送到顾府的鸡蛋鸭蛋,总共两千来个,四个房头都是三五日吃一次,想每日食用得给厨房银子另买。也就是说,如顾府一般家境的,下人很少有机会吃到。
顾月霖是想,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吃的种类尽可以多一些,但也不能在原先基础上做得太过,更何况刘槐认为:
“腌好的蛋类做法有几种,眼下只举个最常见的例子:腌好的鸡鸭鹅蛋,一切为二装盘,每人吃半个,五十一个人暂且算用二十五个。
“庄子上送来的余存六十多个,往后起码还能送五十来个,这样算,能有两千来个用不同的法子腌制。
“照先前举的例子,能用八十回,以半年为期,每个月从上到下有十三四天可以吃到。小的得给您和太太多留一些,下人三五天吃一回,尤其鸡蛋个儿小,不妨偶尔多隔三四日每人一个。”
别的厨子在厨房是当差,刘槐在厨房是过日子。
“那就这么着。”顾月霖没有不认可的余地。
他不能保证这些人多久吃一次蛋类,正如他不能改变一个孩子被父母换五两、十两银子。
沉了沉,他说起另一事:“往后我三餐在书房用,早间随意,午间晚间四菜一汤,主食看着办。太太那边也一样,迟一些我跟她说。”
刘槐称是,遂不再耽搁,跑回厨房忙碌。
请安的时候,顾月霖说了膳食的事,“您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其他的照着在顾府平时的规格,刘槐不是允许谁敷衍了事的性情。”
“是该如此。”蒋氏和声道。
顾月霖又坐了片刻,见母亲没有再开口的打算,笑微微告辞走人。
独自用过晚饭,交代辛夷:“找刘槐和木静萱一趟,出门时带些燕窝鲍鱼大虾回来,给太太用,照着一百两花。银子找账房支。”
“是。”
伏案忙碌到深夜,顾月霖带上纸笔去了下面的书房,记下所有医书名字,一式两份。
布棉粮食鸡鸭鱼肉已经够磨人了,药材药方比那些还要命,累死他也找不出什么,不如换个方式,寻求个中高手帮衬。
翌日上午,顾月霖策马赶到沈府。
同一时间,李进之再度成为顾家三位老爷的座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