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娓娓道:“原本行事倒也看不出是糊涂的,毕竟与老梁王情分匪浅,就算与长宁长公主相互看顾着老王爷的情面,也不至于相互为难。
“只是,长宁殿下征战期间,临安的小儿子触犯军法,长宁按律赏了几十军棍,人就废了,至今还半瘫在床上。那件事之后,姑侄两个就结了仇。
“临安嫁入的是英国公朱家,夫君老国公爷生前官至陕甘总督,身故后过了孝期,如今的英国公亦任陕甘总督。
“英国公算是个不错的封疆大吏,但治家无方,主要是他娘贵为大长公主,根本就没他管谁的份儿。
“临安经了小儿子那件事,性情变了不少,对孙儿孙女的管教更是离谱,不是教成书呆子,就是惯得飞扬跋扈惹人厌。
“曾经不是查过长宁殿下的生平么?各地人手将所知的传信给我,捎带着说了说与她不对付的人。”
顾月霖一面聆听,一面写好了拜帖,放到一边,问:“是不是临安哪个孙女看中了星予?”
“是啊。”君若抿了抿唇,勾出一抹不屑,“好巧不巧的,正是临安小儿子的女儿朱宝璋,大约十六七,在其父任上议亲的时候,一味的对男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后来不知怎么的,说进京时曾见过沈家世子爷,说他长得好看,出身不错,她要嫁就只嫁他。”
顾月霖很是无语。
君若又道:“换个人这样说,我也不会觉得怎样,有不要脸的男子纠缠女子,女子为何不能自己选意中人?但朱宝璋真是要不得,口头禅是‘我祖母是临安大长公主’,余下的你就自己想吧。”
顾月霖莞尔,“长宁殿下那边,你要提醒什么?”
“临安在来京路上逢人就说,长宁忘恩负义,漠视清河郡主生不如死,断言老梁王不是病痛之故,是被长宁活生生气死的。手下并不知我们与长宁的渊源,到昨日我才收到相关的信。”
顾月霖颔首:“这样说来,老梁王死之前也没闲着,给临安大长公主传过信。”随后唤阿贵去送两份拜帖,又对妹妹道,“到时我送你到城里,就不去长公主府和什刹海了,找梁掌柜说说话。你是女孩子,跟两位长辈说这些是应当应分,我在场反而不合适。”
君若歪了歪头,“好吧,横竖只是瞧你整日里闷在书房,要你出去散散心,肯出门就成。”
顾月霖一笑。
阿贵快去快回,带来的回复是:“长宁长公主和沈夫人都说冬日无事,大小姐随时可以前去。”
于是,兄妹两个决定用过午饭就出门。
出门时,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随风要么用爪子拐顾月霖的腿不让他走,要么就闷头气哼哼地跟着,他怎么哄怎么训都没用,倒是还没出门就换了两回衣服。
君若笑不可支。
顾月霖少见地没辙了,蹲下与随风平视,“要跟我出去玩儿?”
随风委屈吧啦地瞧着他。
顾月霖叹了口气,揉了揉它的背,“成,走。”
超过三个字的话,随风不明白,三两个字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它却能悟到意思,闻言立刻神采飞扬,毛很长的大尾巴欢快地甩起来。
因为这个小家伙,兄妹两个改策马为坐马车,顾月霖带上一条绳索,免得随风吓到谁。
车夫抓紧赶路,到了暖玉阁门前,随分乖乖地被系上绳索,颠儿颠儿地跟在顾月霖身侧。
梁掌柜、何氏见到特殊的小客人随风,俱是满心欢喜,请它和顾月霖到书房,何氏赶去厨房,给小家伙现做些吃食。
顾月霖落座后,随风板板正正坐在他身侧,小门神似的。
梁掌柜大乐,“真招人喜欢。”
“明年我得问问监考的人,能不能带它进贡院。”顾月霖开玩笑。
顾公子和傻儿子的趣事,梁掌柜去竹园时没少听,这会儿委实笑了一场,道:“回头我找懂门路的人讨教几招,您得让随风明白,一些常说的话、常有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慢慢让它养成一些习惯,这样它就不会怕您出门了。”
顾月霖欣然接受:“好法子,你多费心。”
君若那边,先去见了长宁,喝了两口茶,直说了来意。
“你有心了,多谢。”长宁笑容里有着真切的暖意,“我开罪的人不少,像大长公主那样分量的人,想忘也忘不掉,先前却没想到她这样沉不住气,四处败坏皇室的名声。”顿了顿,有些困惑地望着君若,“真可怕,人老了都会变得那样不知所谓么?”
“哪儿啊。”君若笑靥如花,“有些人打年轻的时候就是十足的二世祖、混不吝,比如我的生身父母。人到底还是要看心性,好些人越是年老越是睿智通透。”
有侍女奉上果馔美酒,长宁摆手遣了人,亲自斟了两杯酒,“今年托月霖的福,我有精气神儿做些事情,这酒是我酿的,后劲儿足,你尝尝合不合口。”
君若喝了一口,感觉入口甘醇,入喉之后,却似燃起了小火苗,带着烫热入腹。猫儿似的大眼睛微微睁大,又眯了眯,“好,这酒很好呢。”
长宁神色愈发柔和,毫不掩饰对面前女孩子的喜爱之情,“酿了不少,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些,跟你哥哥一起喝。”
“好。”
带着十坛美酒离开长公主府,君若一刻不停地去了什刹海。
沈夫人原本正在看戏,听说儿子的异姓妹妹来了,忙亲自迎到垂花门外,一起去了正房的暖阁,“我受不了终日穿那么厚实,偏又不是习武之人,总是未入冬就生火,天越冷室内越暖和,真怕你不习惯。”
“不能够。”君若笑道,“您肯定不爱去长公主府。”
沈夫人坦率地道:“那也是个冷热都不怕的,常年住水榭,夏冬两季只在待客之处放冰生火,我可受不了,总是请她过来。”
落座后,沈夫人唤人取来干果水果和热茶,又亲手给君若剥了一个桔子,递给君若。
君若心里暖暖的,笑得甜甜的,被长辈这样照顾的时候,都会这样。
“瞧着你,我就会后悔,当初怎么不再生个孩子,万一是女儿呢?更后悔没早些去竹园,那样一来,也能和蒋夫人争一争。”
“认不认都是一样的,我和星予哥哥也是兄妹。”
“说的是。”
说了会儿闲话,君若道明前来的初衷,末了道:“先前是想着,大长公主会在儿子任上寿终正寝,毕竟也六十来岁了,轻易不会长途跋涉,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
“朱家那丫头想嫁给星予?”沈夫人微微挑眉,“那我儿子不就是好好儿的白菜被猪拱了么?”
君若忍俊不禁。
沈夫人也笑了,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私下里就这德行,说话没溜儿。”
“这样才好,我本也不是有正形的。”
“好孩子,幸亏有你,不然我们保不齐真要被有心人算计了去。”沈夫人亲昵地握了握君若的手,“我会尽快告知侯爷和星予。”
“那自然最好,月霖哥哥也告诉进之哥哥了,他在锦衣卫,让人手稍加留心,就能帮星予哥哥防患未然。”
沈夫人不免问道:“进之也罢了,没空串门,月霖怎么没来?”
“他说这些事由我告诉您就行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那是个心里什么都有,但又性子清冷的。星予要不是跟月霖结缘,估计不出仨月就被萧先生撵回来了。”沈夫人叮嘱道,“你平日多照顾月霖一些,春闱之前,他的日子最辛苦,但还是要劳逸结合。”
“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沈夫人安然一笑,说回朱宝璋:“朱家那丫头,我以前没留意过,你可知她是个怎样的人?”
正被谈及的朱宝璋,这会儿正在魏阁老府中。
进京后,她随祖母住进了御赐的府邸,安顿好了便去梁王府吊唁,再就是四处打听老梁王的死因、清河郡主的遭遇,日子也忙得紧。
朱宝璋本想前去找长宁质问,但没贵为大长公主的祖母陪着,便没多少底气。想起曾经听祖母说过,老梁王生前请魏阁老到府中,求首辅施与援手,首辅却没给情面,心里便是老大的不痛快。
听闻魏阁老长女是寡妇、次女是白白替别人家养了十六年,朱宝璋心生不屑,这日得了空闲,便到了魏家。
魏琳琅听说过如今的朱国公,知晓他生母是大长公主,朱家其他的人,却从未见过。毕竟,她随父亲外放的年月不短,回京后朱家女眷也不曾进京。
是以,对朱宝璋的突然到访,魏琳琅一头雾水。她到待客的暖阁会客,循着礼数见礼。
朱宝璋样貌艳丽,外罩一件淡青色素面斗篷,除下斗篷,是一袭艳丽的海棠红。
魏琳琅一看,便知这是个不识数的:她祖母跟老梁王都是皇室中人,又情分匪浅,作为外戚的晚辈,在老梁王还没出殡的日子,怎么能穿成这样?
朱宝璋品了一口茶,问道:“首辅大人不在?”
“今日非休沐日,家父尚未下衙。”
“你们魏家二小姐呢?白白养了十六年的人,我倒是想亲眼看看。”
魏琳琅已确定,对方来者不善,却也不当回事,“去别院了。”
朱宝璋改为上上下下地打量魏琳琅,“听说你守寡后大归的?”
那是自己真实的经历,魏琳琅一派坦然,“没错。”
“总赖在娘家怎么成?还是要再找个人家,免得哪日后娘进了门,受尽冷脸。”
魏琳琅不怒反笑,“你当真是朱小姐?是朱国公的侄女?”
“自然。”朱宝璋傲慢地抬一抬下巴,“我祖母是大长公主。”
魏琳琅却陡然发难,扬声道:“来人!把这冒充皇室外戚的货色给我绑了,送到大长公主府。”
“你!……”朱宝璋没见过刚一见面就抽疯要绑自己的人。
魏琳琅眸中沁出冰寒的笑意,“既是皇室外戚,大长公主又是老梁王的手足,若身份不假,此时该为老梁王尽孝,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你却一身艳色,跑来我魏家胡说八道,傻子才会信你是大长公主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