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离竹园前,刘槐跑去居士巷的宅子,看了看厨房院,见格局如竹园一致,规模却扩大了不少,一应厨具餐具皆是全新。
他喜不自胜,这才正经忙活起搬家的事儿。要是那边的情形不合他意,他就赖在竹园不走了。
顾月霖听说,笑了一阵。
要到这时候,他才有时间细看去年种棉、售卖的各项账目。
两百亩地棉花,擀、弹之后,共得棉花一万八千斤左右,因他事先交代过,以出售棉花为主,棉布棉线什么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出售即可,饶是如此,也赚了一千九百二十多两,扣除田地和纺织雇工钱、人手伙食费用,最终进项也有一千六百两。
李进之那边是拨出三百亩地种棉,收成比顾月霖多一半,进项则比顾月霖多一倍有余——顾公子乐得照顾需要棉衣过冬的百姓,他则乐得多照顾些可以大把添置棉布的有钱人。
目前兄弟两个实在是财大气粗,李进之便没在钱上头磨叽,只是年前送了蒋氏、君若格外丰厚的年节礼,特地给随风备了足够的牛羊肉、牛羊骨和小肉干,还时不时给小家伙送来新鲜的羊奶。
顾月霖看帐当日,恰逢李进之得闲过来蹭饭,兄弟两个坐在一起,算了算细账。
顾月霖道:“如果照着我们这架势,手头有二三百亩地,哪怕现租个铺子、买纺机织机,一年下来也能净赚几百两。毕竟,这种营生的铺子,不需讲究多好的路段,一年三四百两租金的即可,稍稍让利,便不愁人纷沓寻至。”
“种地来说,这就赚的很不少了。何况纺机织机买回去就是自己的,第二年又省一笔开销,到年底就能赚千八百两。”李进之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像我,以前可从没想过,能从庄子上拿到这么多进项。”
“心里有底了,往后大可以长远经营。今年不行了,过了涝灾再看看手札,可行的话便撒开手做。”
“对!”
说话间,顾月霖念及一事,数出四张银票,一张百两的,三张二十两的,唤来阿金,“把银票和账目一并拿给罗忠,银子是我早就许给他的。”
阿金笑着领命而去。
李进之道:“你读书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倒是记挂着这事儿,年前给了罗忠三百两。”
“知道你肯定这么做,我才没急着看帐。”顾月霖笑道,“年前跟罗忠打过招呼了,他说他又不缺钱,就是缺忙活的事儿,一到冬天就闲得横蹦。”
李进之哈哈地笑,“一年之初拿到进项,其实更好。”
“涝灾的事儿,也不知道长宁长公主跟皇上说了没有。”
李进之道:“年前到这两日,长公主一反常态,时不时进宫,一准儿是为了这事儿。你别担心这些,专心准备会试要紧。”
“没什么可准备的了。”顾月霖伸个懒腰,“着手搬家之前,我完全埋书里了,连随风都让洛儿带出去玩儿。”
“既然心里有底,就吃喝玩乐一阵。”
“嗯。”
李进之已经搬进居士巷。
原先他拿不定主意,担心皇帝忌讳锦衣卫的人跟谁走得近,却也真不愿意把那么好的宅子闲置着。
买下地皮之前,恰逢表现不错,皇帝想赏他个宅子,他就试探着提了一嘴,说听闻顾解元正在踅摸地皮,我瞧着他选中的地带不错,就怕做邻居会带累他的名声。
皇帝却是一乐,说都是年岁轻轻的人,一文一武做邻居不是挺好?然后大手一挥,改赐宅子为一个田庄。那次之后,没事了还会问李进之,地皮买下没有,宅子建的怎么样了,更数落过他和解元郎不着调,盖房子居然能用那么久。
有这前提,李进之自是没了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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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御书房。
长宁长公主坐在棋桌前,手里的棋子迟迟不曾落下。
皇帝给她剥了一个柑桔,又给自己剥了一个,“我听说,去年冬日,你常与几位道长参禅论道,不会是琢磨着遁入空门吧?”
“怎么会。”长宁失笑,“有一位真正的高人,就算只与他扯闲篇儿,也能长不少见识。而且他精通占卜,与蒋昭有些渊源,与我说今年大抵也不太平,我少不得一再探知究竟。”
“与蒋昭有渊源的道士……”皇帝想了半晌,颓然放弃,“那可多了。”随即才意识到重点,“今年也不太平?可是真的?”
长宁不答反问:“皇兄可记得,我母妃自尽后,我说过什么话?”
皇帝回想一下,道:“你说,竟然是真的,他说的真的应验了。难道是谁事先便已料定?”
长宁微一颔首,“是蒋昭。父皇驾崩后没几日,他正色叮嘱我,谨防小人,看好我母妃。可我那时满心殇痛,并没听到心里。
“等到我母妃的事情闹起来,我这边推翻那些人栽赃污蔑的凭据,大多是蒋昭交给我的。他那时已经厌世,不想明面上帮衬,而且明摆着,他不出面还好,出面只会使得局势更乱。”
宫闱中事,只要有重臣掺和进去,就会有政敌跳出来唱对台戏,有弊无利。皇帝深以为然地颔首。
“当时他就说了我母妃的死期,说不论我做什么,大抵都留不住生母,若够心狠,不妨等她死后再亮出还她清白的证据,可从重惩戒无事生非之人,而若想尽孝,那就做自认为该做的事。”长宁怅然一叹。
“后来真被他说中了?”皇帝轻声问。
“真被他说中了。”长宁语气透着深浓的无力感,“彼时我还是太天真,想着先把话跟母妃说清楚,保证余生会竭尽全力孝敬她,她若不愿留在宫里,我也能求皇兄给我们母女两个清雅闲适的所在。
“那么想的,也那样说了。可结果是什么?
“那天我一早进宫,陪她到宫门下钥之前,说了好些憧憬的话,憧憬着母女住在一起,朝夕相伴。
“她一直显得很高兴,附和着我说了很多。
“可我留下贴身侍女,回到府里,没出一个时辰,刘洪便寻过去,告诉我,她自尽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简直是把我当猴子耍笑愚弄。
“为她守灵时我只想着,真该听蒋昭的,心狠些,等她死了我再跟那些人算账,斩草除根。
“横竖她都要死,横竖是个没出息的,我这个女儿不值得她活下去。”
皇帝听得心里闷闷的,拍了拍妹妹的肩,“或许她也和蒋昭一样,厌世了。”
那件事,兄妹两个落力彻查,可结果就是人家活腻了,偷个空了断了自己。他又何尝瞧得起那个对女儿无情的女子。
“蒋昭再不是东西,她也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长宁落下一子。
皇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提这糟心事儿,只是想告诉你,蒋昭真是挺邪门儿的一个人。”
“我知道。”皇帝笑道,“你忘了?他老人家早给我算好哪年驾崩了。”
长宁啼笑皆非,将话题扯回去,“我所说的精通占卜的道人,并非浪得虚名,而他与蒋昭很熟稔,记得一次秉烛长谈时,蒋昭慨叹过,皇兄登基后的前二十来年,他无可作为,等到天下灾情四起时,他已不在人世。”
到此为止,长宁所说的全是实情,因为她做不到也傻不到睁着眼睛跟帝王扯弥天大谎,说谎的技巧在于,九分真,一分假。
皇帝蹙眉,“灾情四起?也就是说,去年不过是个开头?”
长宁道:“道人说,听蒋昭说过哪一年会出哪等大事,但他多喝了几杯,头脑不清,只记得京城与北直隶雪灾的第二年,端午时又将有涝灾。”
皇帝双眉锁成了川字,“你相不相信那道士?”他是想,妹妹没将人带来,便是那道士不欲出面,生怕招致杀身大祸。
长宁轻一点头,神色坚定,“我相信。”
“那么,得早做打算了……”皇帝陷入沉思,手中的棋子落回精致的瓷罐。
长宁起身下地,郑重行礼,“皇上,长宁请命,从速巡视北直隶河道,做好引流截洪的准备。”
“长宁……”皇帝动容。这么多年,他长期愁闷的事由之一,便是妹妹没了参政办差的心思,而今她主动请命,为的是帮他防患于未然。
长宁抬眼望着皇帝,清艳的笑容有了久违的飒爽,“将士的职责是救助苍生,用武之地从来不止沙场。”
皇帝上前扶她起身,只有一点顾忌:“你身子骨不好,巡视却格外辛苦,能受得住么?”
长宁笑道:“有何大夫那等圣手,好得七七八八了,前一段,他已将汤药改为丸药,说每隔半月诊脉一次即可。”
“到时我找他说说,看他愿不愿意随行,有个妥当的人在你身边,我才能心安。”
“这就是答应了?”长宁欣喜。
“怎么能不答应?做梦都在盼这一日。”皇帝展颜而笑,“只是你要答应我,什么样子离京,什么样子回来。”
“一定。”
兄妹两个回身落座。
皇帝开始斟酌其他,“务农的百姓不可再种夏日收割的作物,除非能保证作物端午之前成熟……那也不行,不是收割了就完事,一旦大雨不断,作物放在家里也只有发霉的份儿。”
长宁道:“这些不妨与魏阁老商议,我打听过了,他与几个通稼穑的地方官相熟,酌情种些别的,免却百姓对生计的担忧,再给些实惠,便不会有人生怨。但此事要抓紧,譬如春小麦,二三月便要播种。”
“对对对!”皇帝扬声唤刘洪,“快请魏阁老过来一趟!”
长宁暗自长长地透一口气,月霖托付之事,总算提上日程,而且开局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