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年瑟缩下脖颈，讪讪道：“我本来话就多……”
秦凝烟斜睨他一眼，直接越过他，大步朝露月亭走去。宽大的灰蓝色外袍被夜风吹的猎猎作响，那气势不像在京城娇养出来的大家小姐，反而像一位征战沙场的女将军，离她近一些仿佛还能听到兵器相撞的琅琅之声。
她自然不是什么被父母呵护长大的小姐，她是她父亲换取前途的筹码，是她母亲一生洗不掉的耻辱，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在自己家里活成了只有她二叔还把她当个人看，肯教她点儿东西。可她二叔毕竟是个粗枝大叶的将军，又怎么可能养出个娇娇软软的女娇娥。
楚惊年不怕死一样跟在她后面喋喋不休：“哎哎哎，老秦慢点走，你等等我，着什么急，人又跑不了，不过意卿她本来就不希望你再造杀孽，你现在这么做，如果被她知道，会不会生气啊？”
秦凝烟终于肯分他一丝眼神，脚步不曾停顿，冷淡道：“没有如果，殿下她不会知道。”
闻言，楚惊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要犯个贱，于是便凑过去笑吟吟道：“那要是我泄密呢？”
秦凝烟仍是冷冰冰的，眉头微皱，沉声道：“那就杀了你。”
月光透过层层薄云，轻柔柔的洒在秦凝烟衣服上，衬得她皮肤白皙、朱唇殷红。如同从话本子里走出来专门勾人的狐妖，光站在那儿就能让人神魂颠倒。秋水般潋滟的双眸中藏着丝丝缕缕杀气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杀意。
想来只是吓唬吓唬他。
楚惊年自然知道秦凝烟绝不会杀掉自己，只是在说笑。当然，他这位好友的说笑方式他属实不敢恭维。他装作惊慌的模样，连忙往旁边撤开几步，一脸戒备的看着秦凝烟。
“我靠，你为了你媳妇儿连我这个好兄弟都要杀？不是我说，就算是为了媳妇儿，有些事儿呢也别做得太绝，你现在活着没人敢说你，那你要是死了呢？还不得被别人的吐沫星子把墓碑给淹了啊。”
秦凝烟脚步半分不停，语气毫不在意：“活着的名声我尚且不在乎，死后也随他们怎么说。”
“你不在乎你家殿下也不在乎？”楚惊年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实则幸灾乐祸的看着她，“而且说不定意卿早就忘了这回事儿，你又何必……”
“她不会忘的。”秦凝烟打断他，在谈到有关陆意卿的事情时，脸上浮现出浅淡的温柔，又无比认真，无比严肃的对他说：“就算她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心里面也会一直记着，我知道的。”
楚惊年对上她那双坚定的眸子怔愣片刻，随后不服气的碎碎念：“是是是，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若是连她在害怕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我也没有资格待在她身边。”秦凝烟说的那样理所当然，倒让楚惊年哑口无言。
他与秦凝烟算是青梅竹马，两人时常陪陆意卿读书、赴宴或者游玩什么的，其实自儿时起他便觉得秦凝烟对陆意卿有所不同。
毕竟在遇见陆意卿之前，秦凝烟从来没有直勾勾的盯着另一人，那眼睛就跟黏在陆意卿身上了一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眼里满是他看不懂的、露骨的、毫不遮掩的异样情愫。
他当时以为秦凝烟是被陆意卿的人格魅力和外在形象所折服，一心想要跟随陆意卿，还一脸欣慰的拍着秦凝烟的肩膀说：“你总算是有点儿人情味儿了啊。”秦凝烟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恶狠狠的打掉他的手。
直到那一天，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总之是去御膳房偷点心的路上，他看见秦凝烟轻轻在熟睡的陆意卿眉间落下一吻，脸上挂着他不想看懂的笑。
十五岁的他先是震惊的五雷轰顶，嘴巴张到最大，感觉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眼里写满了：
这不可能！
随后不知怎么，陆意卿在睡梦中皱了下眉，秦凝烟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兵荒马乱起来。
摸摸额头，探探脉搏，从头发丝检查到脚指头，那样珍视的情感是楚惊年从未在任何人那里见过的。
他忽然一下子就想通。
秦凝烟嘛，离经叛道，荒唐至极才正常。
只是可怜那么漂亮的陆意卿，居然招惹上这么一个疯子。不过他也只可怜了一小会儿，毕竟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干嘛操心这些。
楚惊年的心绪就这样越飘越远，不知不觉间周围景物变换，两人已经来到露月亭附近。
此时已是三更天，月亮爬到天空中央，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光芒发散到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她为游子寄托思念，为迷途之人照亮前路，也引渡着那些惨死的亡魂。
秦凝烟站在亭外，远远的借着疏朗月光看见亭内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双手被绳子束缚在身后，动弹不得。他正在连续不停的朝陆府的方向叩头，仿佛迷途知返的罪人在忏悔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身后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佳人，隔着面纱看不清容颜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佳人的脾气一定不怎么好。
只见她手中握着一条软皮九节鞭，但凡男人磕头的速度稍微慢下来那么一点儿，鞭子就会以破空之势落在他的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想必，他身上的衣服就是这样变得破破烂烂的。
奇怪的是，无论那佳人如何鞭挞男人，男人竟然都不呼痛，连磕头的动作都不敢偏差一分，仿佛在打一块儿没有知觉的烂肉一般。
秦凝烟向前走进了些，发现男人哪里是不呼痛，而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嘴里堵着一块儿布，看样式，估计是从他自己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她挑了挑眉，侧头问道：“你做的？”
楚惊年被她问的回过神来，骄傲的扬起下巴，大手拍了拍胸脯，张扬自信的笑道：“那肯定是我，怎么样，满意吧？”
秦凝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算是表达自己的赞同。
正当她迈上亭前的第一级台阶，本来在整理鞭子的佳人忽然侧过身来，手中玄黑色的鞭子如游蛇吐信一般直袭她面门。她也不惧，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伸手直接抓住鞭梢，鞭身缠上她的手腕，留下几圈血痕。
“还真是个疯子。”那佳人嗤笑道。
嗓音婉转，带着些风尘韵味。
秦凝烟一边慢条斯理的将鞭子解下来，一边冷淡问道：“武倩？你怎么在这儿？”
武倩手腕一转收回长鞭，莲步轻移到秦凝烟面前，举手投足间风情尽显。
她随手摘下面纱，笑的明媚：“我不能来？”顿了顿，右手食指指尖绕着腮边的一缕头发，神色慵懒道：“我只是拿碎月抽了他几鞭子而已，没断胳膊没断腿的，又不耽误他跟你做游戏。再说，在找人这件事上我云间坊也出了力的。”
秦凝烟听完解释之后，看着她的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对面前的这位妖娆美人仍是态度冰冷：
“你告诉殿下了？”
武倩绕头发的指尖一僵，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告诉殿下干嘛？让她再想起来小时候差点被这个畜生踩断右手腕，拖着满大街走的事儿啊？多糟心啊。”
“今夜过后，殿下就不会为这件事心烦了。”
秦凝烟站在台阶下与武倩平视，一个泼辣如火，一个森寒如利刃。
“等等，等等，你们两个打什么，都留着力气给亭子里那个畜生行不行啊？”
楚惊年刚刚被秦凝烟徒手接鞭子的壮举惊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劝架。
武倩娇哼一声，将鞭子整理好后放进腰间口袋里，慢慢走下阶梯，对着楚惊年阴阳怪气道：“哎呀，哪里用的上我啊，咱们英明神武的秦副相手段可多的很。”
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她和楚惊年两个人连忙转身去看。
是秦凝烟。
是一个举着沾满鲜血、锈迹斑斑的斧头的秦凝烟。
她蓝色清雅的衣服和冷漠精致的脸也溅上了些血迹，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让人胆寒。
血液的来源自然是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他正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膝盖以下的小腿不自然的扭曲，漏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鲜血淋漓的皮肉连接着膝盖与小腿。
竟是被秦凝烟一斧子硬生生砍断了腿骨！
楚惊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武倩却是一脸“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平静，她甚至还能理理自己的头发，漠不关心道：“行了，秦副相来做这件事我很放心，”她扭头去看亭子里已经落下第二斧的秦凝烟，又一声闷响过后，武倩笑的更加灿烂：
“可不要留下证据哦~”
说完，无比潇洒的转身离开。秦凝烟再一次高举斧头，看都不看她，对准男人的另一条腿，毫不犹疑又是一斧。
第三斧！
第四斧！
第五斧！
五斧下去，秦凝烟始终面无表情，男人则是早就痛晕了过去，看的楚惊年心惊肉跳。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也根本不敢拦。
“你的血弄脏了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