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了一个时辰仍未有个结果的二人商量后决定,各自都后退一步,陆意世同意陆意卿的要求,但前提是陆意卿必须带着一小队羽林军一同前往沧州。陆意卿接受陆意世的条件,但她要求在跟着她的那段时间里,这队羽林军必须听从她的命令。对此,陆意世表示完全没问题。
最后,陆意卿生无可恋地随便挑了一辆马车回府。
跟陆意世吵架简直比算一晚上账还累。
她在马车上头脑发昏的想,整个人瘫倒在马车的软座上,鬓发微散,像一条脱水的鱼,无力的呼吸着周围的空气,没有一点儿长公主平时的仪态。
就这样躺了许久,陆意卿闭上眼睛都快去跟周公下棋了,马车外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已经过了出宫的时辰,还请这位贵人回去吧。”
陆意卿猛的清醒过来,身体瞬间弹起,腰背挺得笔直坐的板板正正,甚至下意识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独属于陆意卿的招牌微笑。
马车外的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所以,她不得不用右手撩起纱帘,只是那样子实在是非常怪异,四根手指向内弯曲,保持着一个僵硬的手握佛珠的姿势。但好在天色昏暗,男人又只是跟她对视一眼后就匆忙退后几步,双膝一弯跪在马车前,眼睛也不敢再向上看,抱拳请罪道:“末将不知长公主殿下驾到,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想来,他应当没有注意到陆意卿右手的异样。
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右手掀开的纱帘也轻轻放下,当做自己气愤到不想看见他。夜莺一般婉转清亮的声音自马车上倾泻而下,缓缓落入男人耳中:
“无妨,魏公子,请起吧。”
陆意卿换了称呼,地上跪着的魏乙斯也察觉到了。
他迅速起身,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多谢殿下,殿下您是要回府吗?末将这就派一队人护送您回去。”
说完,魏乙斯抬脚便走。
“等等,”陆意卿开口叫住他,隔着一层纱帘,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明日午时,本殿在琉璃阁设宴,魏公子可有空赏脸?”
“这……”魏乙斯有些为难,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来个所以然。
陆意卿柳眉一挑,心知魏乙斯这是要拒绝她,但她很好奇,魏乙斯这种无聊的人会用什么理由拒绝她呢?所以她并不出声催促,颇具耐心的等着魏乙斯的解释。
魏乙斯想了半天,终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边挠头一边道:“末将明日约了苏府二小姐苏锦儿去姻缘观……望殿下见谅!”
他双颊绯红,俨然一副陷入情网的纯情将军模样。
原来竟是被你小子截了胡!
陆意卿从袖中掏出那串青色玉石佛珠,试图通过拨弄这个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人之常情,本殿理解。”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
随后,她左手捏了捏系在腰间的一串儿玉佩,上面分别刻有“陆”、“唐”、“梁”三个字。她沉默片刻,继续道:“魏公子的家传玉佩可曾赠与苏锦儿小姐?”
魏乙斯一愣,旋即回答道:“末将那块儿玉佩早年不慎遗失,至今未曾找到。”
陆意卿冷笑一声,她怎么可能会信他的鬼话。
这魏乙斯还真是将魏家先祖魏熙的八面玲珑学了个淋漓尽致。他说是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他就是把脑袋丢了也不敢丢了那玉牌好吧!
其实就是想独善其身,保持中立罢了。
局中人妄想两头不得罪,置身事外?
绝无可能。
作为魏家的嫡长子,也是魏家当家人,他迟早会表态。
陆意卿不强求,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魏乙斯见她放过自己,便欢天喜地的去开城门了。回来时发现陆意卿的马车旁站了一个人,似乎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在跟陆意卿交谈,看样子两人相谈甚欢。他好奇的走上前,瞅了一眼,是一脸笑呵呵的沈傅。
沈傅递给车夫一个大包袱,低声嘱咐几句,然后转身看见他,笑容咧的更大:“哎,今天居然是你当差?李枢将军呢?又去劝架了?”
魏乙斯先是给马车里的陆意卿行礼,告知城门已开,再冲沈傅笑道:“是啊,海鲨营主将请奔熊营主将喝酒,结果俩人喝多后因为一粒儿花生米大打出手,两个营里的人去劝架,到最后就变成打群架了。下午苏相还去了呢,没劝动,李将军这才不得不去。估计现在已经完事儿了吧。”
沈傅哈哈大笑:“看来叶筱将军当年在行军途中颁布禁酒令是有道理的啊!”
他笑了一阵,忽然一拍脑门:“哦对!殿下,”沈傅转向马车,“皇上让老奴告诉您,炎曦宫已经修好了,您要是想回来住随时都能回来住,皇上他随时欢迎!”
陆意卿看了看那个被塞进马车的包袱,辨认出里面是几包凤凰单丛茶叶,莞尔一笑道:“皇兄费心了。”
沈傅又和陆意卿说了几轮客套话才离开。他走后,陆意卿也吩咐车夫快些回府。
“殿下您,一直都在喝凤凰单丛吗?”
魏乙斯的声音从马车后传来,他微微低头,额前散落的弯曲成卷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此时的心绪。
陆意卿立刻让车夫停下来,等到魏乙斯走进马车才道:“不错,但本殿还是更喜欢家乡的刺五加,魏公子要送本殿一些吗?”
魏乙斯眸光一凝,又顷刻变成平时那副憨厚的样子,腼腆回答:“改天一定!”
他该不会真的是再问我喜欢喝什么茶吧?
陆意卿小小的怀疑了一下。
他不是在试探我吗?
陆意卿的脑海中浮现出魏乙斯那张老实英俊的脸,又浮现出他左右逢源的笑。
简直是一团乱麻!
陆意卿现在困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她只想快一点回府睡大觉!马车渐远陆意卿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殷红的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悲。”
像是对魏乙斯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另一边,魏乙斯目送马车远去,深呼一口气后感叹道:
“可怜。”
第二天,陆意卿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就已经接近辰时。
陆意卿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确定自己再也睡不着后,只好躺在床上慢慢等着自己清醒。
此时院子里忽然人声嘈杂,她眨了眨眼,刚想用被子捂住头,才记起自己今天要去秦府送聘礼!
她连忙爬起来,快步走到梳妆桌前,随手拿起镜前的一根木簪,刚抬起手准备挽发,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旁边红漆木雕的首饰盒中挑出一个镶金的玉冠,上面刻着一只浴火的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今天难得竖了个高马尾,对着镜子涂脂描眉好半天打扮,又从装着一堆青色、黑色衣服的衣柜中翻箱倒柜出一套红色劲装,不像是去送聘礼的,倒像是去接亲的。整个人英姿飒爽,与平时温婉的样子不同,更让人心神荡漾移不开眼。
秦凝烟曾经说过陆意卿穿红衣很美,她向来不会对陆意卿撒谎的。
陆意卿本想骑马去,但奈何她的身体无法经受住冬日凛冽的寒风,只好认命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一个粽子,坐上那驾温暖的马车。绯夜被她留在府中,只带绯云一个人前往,一队人浩浩荡荡往南面走去。
陆府与秦府离得不远,当年陆意卿出宫自行立府的时候,秦凝烟举家北迁十三条街,搬到陆府附近。对此陆意卿曾表达过强烈的不满。
跟她挨得这么近,万一出点儿刺杀、暗杀什么的,被牵连进来怎么办?
而秦凝烟也乖乖听话了,把秦府迁回去,不过她自己在陆府对面买了一处宅子,当时陆意卿气得不轻,立即表示那处宅子她很需要。秦凝烟十分爽快的给了她,后来被告知陆府所在的那条街都被陆意世买了下来,原来的住户只需要每年支付一点儿租金就可以继续住。
秦凝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无奈木已成舟,她只得憋屈的搬回秦府住。
陆意卿靠在马车车窗边,看着街上熟悉的烟火人间,想起这件往事,心头涌上一丝甜意,忍不住唇角上扬,惹得路上的行人纷纷注视。
有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看见她,眼睛都看直了,惊讶的大叫:“娘!我看见神仙了!我看到女菩萨了!”
小女孩的母亲沉着脸将她拉到一边的角落,蹲下身子跟她交代着什么。
陆意卿远远的通过读唇语读出了那位母亲在说什么:
“音音,有些人虽然长着一张美人菩萨的脸,但心思可歹毒得很!你千万不要以貌取人!”
陆意卿怔怔的看着那对儿母女,胸腔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淹没了她难得的幸福。
菩萨面,蛇蝎心。
是世人对她这个长公主的评价。
陆意卿无处为自己辩解,于是只能强颜欢笑,晃晃头,试图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甩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