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了一刻钟,五人终于来到了那位所居住的院子,外面乌泱泱跪着一大片人,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内端出来,又端进去一盆一盆清水。能刺穿人耳膜的惨叫声从未停歇,看样子情况十分危急。
陆意卿来不及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儿,匆匆把自己的腰牌交给唐曼殊,让她去驻扎在沧州古宁城的军营里找一个名叫梁延维的人回来,随后长袍一撩,跪在众人前面,朗声道:
“微臣陆意卿,特来向您请罪!”
她跪着,陆东榆他们自然不敢站着,纷纷跪在陆意卿身后。
屋内的惨叫声变成了女子的嘶吼:“陆意卿?你还敢来见我?!”
陆意卿眉头拧的死紧,一向挺直的腰背弯了下去,双手交叠,右手手心覆地,额头紧紧贴着左手手背:“微臣自知有罪,愿受一切责罚!”
陆意卿的话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上都是十成十的恭敬谦卑,但好像她越是这样屋内女子就越是生气,知道陆意卿来了之后,叫声也比方才小了不少,似乎想留着力气再多骂陆意卿几句。“滚!你给我滚!滚回你的京城!永远……永远不要再来见我们母子!”
陆意卿明白现在跟女子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只好先随便找了一个从屋里出来的人询问情况:“姑娘,里面怎么样了?”
那侍女是从小侍奉在屋内女子身边的,出来换盆水的功夫就被陆意卿拦下问话,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托长公主殿下您的福,我家主子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说完,侍女扭头就走。
“你!”
李闻识当即要起身责骂,陆意卿赶忙阻止:“闻识,你冷静一点!”
李闻识对陆意卿现在所做的这些和对屋内女子谦卑恭敬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连个侍女都敢给陆意卿脸色看,而陆意卿受了委屈还不反抗,这让他更加恼火,道:
“屋里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让您受这样天大的委屈?!”
陆意卿登时火冒三丈:“放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怎敢胡言乱语!”
君恩?
能让陆意卿称为“君”的,恐怕也只有梁家人了。
屋内居然是梁家公主!
李闻识瞬间脸色煞白,慌慌张张的低下头去。
早听说梁家人还未死绝,没成想今日倒是开了眼!
屋内女人的呼痛声越来越大,陆意卿的心也高高悬着,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根本没空管别人现在是多么五味杂陈的心情。
梁家几年前已经因为她的疏忽大意死了一个了,剩下的哪一个都不能再出事。
否则,莫说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开国女帝的信任,就是她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啊!
半个时辰后,陆意卿的下半身完全没了知觉,但屋内女子依旧未能平安产子。
陆意卿的手脚冰冷,甚至已经出现了晕厥的迹象,可任凭陆东榆他们劝了无数次,陆意卿就是不肯起身。
“师父!”
清朗的少年嗓音带着沧州特有的阳光风味唤醒了陆意卿昏昏沉沉的大脑,这声音虽然变化很大,但她还是认了出来。
陆意卿僵硬的挪动身子,对着来人缓缓叩首,强撑着一口气,道:
“微臣陆意卿,见过……”
“师父您这是做什么!哪有师父跪弟子的道理?”梁延维快步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陆意卿面前,想弯腰磕头,却被陆意卿伸手挡下,只好端端正正道:“弟子梁延维,见过师父!”
陆意卿无奈失笑,直起腰,打量着面前十九岁的男子。
经过几年战场上血与火的磨砺,梁延维的容貌褪去几分稚气,一身黑色轻甲将他挺拔的身躯衬得更加惹人信赖。剑眉星目中透露着坚定,还有些独属于帝王的威严,想来是这几年没有偷懒懈怠。
虽然陆意卿并不愿承认自己是梁延维的师父,但看到他如今长大有了出息的样子,还是隐隐感到欣慰。
她选出来的人居然这么争气!
是以,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比梁延维小了两岁的事实。
梁延维作为未来的君主,是不可以再跪下去的,陆意卿想扶他起来,可怎么使劲儿也抬不起胳膊,只能言语上相劝:“微臣担不起您的一句‘师父’,也受不得您的跪拜之礼,您快点儿起来吧,进去看看您的母亲怎么样了。”
梁延维看着她的眼神中浓浓的都是担忧,望向屋内的目光却波澜无惊,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如何跪您都是使得的。至于母亲,师父,您忘了吗?我的母亲梁玉璇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屋里的那个是我的小姨,梁玉容。”
陆意卿踉跄着被他扶起来,思路被寒风冻的僵硬堵塞,下意识道:“啊,可她毕竟养了你许多年……”
“师父,”
梁延维笑着打断她的话,语气不由她拒绝道:
“您累了,弟子扶您去休息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吹来,陆意卿的腿没缓过劲,根本站不稳,被吹的摇摇晃晃,看样子没人扶着就要摔倒了。
梁延维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一只雪白纤长的手搂住了陆意卿的腰,温柔又有力的一拉,将人带进了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声音在陆意卿耳侧响起:
“卿卿,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陆意卿的脑袋尚未反应过来,迷迷糊糊道:“不知道,我冷。”
秦凝烟闻言搂紧了她,接着抬头看向傻站在一旁看的梁延维,是与怀抱截然相反的冷漠音调,道:“男女授受不亲,离卿卿远一点。”
梁延维不知道秦凝烟是谁,还以为是陆意卿的知己好友,脸上的笑容凝住一瞬,随后化开,十分友善道:“你是……”
刚说了两个字他就无法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发生的事,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陆意卿方才是被秦凝烟拉过去搂进怀里的,可现在,她几乎是本能的在怀抱里蹭了蹭,发丝挠的秦凝烟脖子发痒,尤嫌不够似的抱紧那劲瘦的腰肢。
。
秦凝烟知道陆意卿这是冻傻了,被他抱的死紧也没有任何不耐烦或者不愿意的样子,甚至还笑了笑,解下自己的外袍把她裹了起来,轻柔的吻了一下陆意卿的额头,让人感觉她此刻无比幸福。
这,这,这。这这这,就算她们是是手帕交,这个动作也太过亲密了吧?
梁延维的笑容逐渐消失,有些绷不住想要冷脸。
秦凝烟早就不再注意他,右手搂着陆意卿的腰,让她紧紧靠在自己的怀里,左手贴心的捂住那只露在冷风中的耳朵,随后扭头看向绯云,面无表情道:“你还跪着做什么?跪出病来,殿下又要为你操心。”
绯云眨了眨眼,不敢耽搁,立马起身闪到一旁。
梁家继承人她不能惹,秦凝烟更是她惹不得,还不如尽早脱离“战场”。
这种时候,她也没忘记陆东榆和李闻识,揪着一脸懵的俩人的衣领,准备撤退。
秦凝烟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丝不自然,像是生气了一样,道:“等等,那个男的是谁?你认识他?他一直跟着殿下?”
她指的是陆东榆,毕竟再怎么样,她肯定是见过李闻识的。
陆东榆吸了吸鼻子,大约也猜出了秦凝烟的身份。
她家殿下的……
未婚驸马嘛。
只要殿下喜欢,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他示意绯云放开他,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朗声道:“我叫陆东榆,渝州溧阳城卓见村人,是殿下新招的管家,并不是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
他竭尽全力表现自己对陆意卿没有非分之想,眼神诚恳的不能更加诚恳。
“哦。”
秦凝烟自然看得清楚,瞬间对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你和他们都退下吧,殿下这里有我就够了。”
“是!”
绯云立马拽着陆东榆他们跑路了。
不跑路还能怎样?留在那儿看秦凝烟如何跟殿下浓情蜜意,打情骂俏吗?
然而,还真有想留下来看的人呢。
梁延维看了看自己伸出去却抓空的手,慢慢收回来放到身后,微笑着开口:“这位姑娘,你应该是师父的好朋友吧?延维有礼了。不过,师父现在需要休息了,不如你改日再来拜访?”
他的礼数与话术都是跟陆意卿学的,看似周到,实则强硬。秦凝烟若是执意要待在陆意卿身边,那就是作为客人打扰到主人休息,是相当失礼的行为。若是离去,梁延维有的是办法阻止她入府。
梁延维倒也不是不想让陆意卿交朋友,只是这个抱着她就不撒手的朋友,让梁延维看得十分不顺眼,恨不得冲上去把她俩分开。
仿佛自己的师父要是跟她相处久了,会变的不思进取,终日贪图享乐。
他的师父可是要成为千古第一人的啊!
秦凝烟冷冷扫他一眼,不作理会。
想了想,还是应该宣示一下自己的身份,于是,俯身将陆意卿抱起,目光陡然间变得深情缱绻,一边往偏房走,一边道:
“你,该叫我一声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