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入了六月，想必院子里的榉树也快绿得浓郁了起来。不过他现在的房子外只能看见长到望不到尽头的电车轨道和再远一点的粼粼的水色。

白日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日头正好的时候，及川也换上了宽大的棉质短袖。他将阳台的门完全拉开，风吹着光填充进屋子的每一角。百合枝踏着悄无声息的步伐从他的面前走过，手边是吃了一半的蛋包饭，味增汤上漂浮着的葱花是日前在学校里偶遇佳木送来的礼物。有需要时，及川就会拎着剪刀去剪下来一把。

昨晚姐姐发来了信息，先是询问了他的近况，后又说猛打球伤了脚，托他没事的时候去帮他们看看。姐姐说得风轻云淡，及川便也没觉得有多严重。睡了一宿的觉，才给小侄子发了消息去，问他现在在哪里，他去看看他。叔侄俩基本不发消息，当猛发来的定位显示在空荡荡的聊天页面时，及川皱起了眉头。

是医院。

世界第一二传手：

我现在过去。

猛：

可以不来

猛所在的台东中心医院离岩泉家不过是三站的距离，及川还记得小区门口比商超里要便宜很多且更可口的水果店，便提早下了车。及川结了账，一手提溜着柚子香蕉，一手给岩泉发去消息。

世界第一二传手：

你今天休假吗？

对面回得倒是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偷懒。

哥斯拉什么时候再映：

休

吧

？

世界第一二传手：

我在你家附近呢

等会找你

哥斯拉什么时候再映：

我不一定现在回去

世界第一二传手：

没事

到时候看命

哥斯拉什么时候再映：

……

行

及川把界面切换成步行导航，跟着导航一路走。今天是工作日，但是大街上的人挺多，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工作。达到医院前的一个转角开有一家花店，透明且大张的玻璃窗里映照出颜色浓烈鲜艳的花，提前而至的盛夏之感促使及川推开了拉门。

这家花店门面不大，但里面的空间就像是被施展了延伸咒。店内有几名顾客，皆是不语，在挑选自己心仪的花束。前台的店员支起下巴，在看书打发时间，丝毫没有服务顾客的“冲动”。

剑兰开得好，花架上放了几张报纸，及川在雷克雅未克修养的那段时间经常帮身为花商的邻居打包花束，因此也练就不错的包装技术。他将包装好的铃兰托在臂弯里。

“达洛维夫人……达洛维夫人要去买花……”

及川循声侧眸。是何欢，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何欢。

女人褪下日常艳丽妆容所露出来的素面让及川忽然get到了中国式的“素雅”。何欢把ccd揣进口袋，只留小小的网球挂坠垂在口袋外。她信步走来。

“伍尔夫的，推荐你去看看。”

及川笑了笑，“刚没看见你。”

何欢手指一角，高大细长的玻璃瓶排成一排，里面是更高的向日葵。“我蹲在那里呢，你看不见也正常。”

“你要去看人？”何欢的视线落在及川的花上。

“嗯我侄子。你是……”

“嘎阑尾做了场手术。”

何欢中气十足到看不出来像是患了病的人，她邀请及川一道回医院。到了柜台前，及川将二人买的花一同结了账，年轻的店员惯性抽出了包装纸，却发现花束已经包装好。他莫名抬眼瞅了下及川。

天空晴朗无云，阳光和煦但耀眼到及川只能眯起双眼，视线内，何欢肩头上打着卷的长发泛着棕色的光。等阳光被楼宇挡住，及川完全睁开了眼睛。

何欢从及川怀里抽出自己的向日葵，说是要为自己的主治医生准备一场party。她笑得古灵精怪，转向了另一条走廊。

猛住的普通病房，靠墙的地方躺了个年轻的少女，中间的床铺应该也有人，只是人不在。猛在最边上，靠着窗，窗台上有一盆吊兰，枝桠快要垂地。

及川进来的时候，猛正靠着枕头在看电影。洋娃娃般的天使面孔不断在屏幕上放大，下一个画面是躺在扶椅上死掉的女人。

及川倒吸了一口气。

“你还是看不了鬼片。”

“你还是爱看鬼片。”

及川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将怀里的花和水果放在了床头柜上。柜台上有张报纸，他扫了眼，应该是校园报。

“什么花？”

“铃兰。”

爱衣姐和她的丈夫觉都是文化人的长相，但他们的独子猛却长得颇为粗旷。小时候倒还好，如今二十出头，面孔长开了些，给及川的感觉仿佛系了头巾就可以下田种地。

“我妈让你来的？”

“嗯，”及川的视线落在猛打着石膏的脚上，“爱衣姐说你是打球伤着的？还在打篮球呢？”

在猛小时候，及川经常带他打排球，初中那阵子猛也加入过北一的排球队，不过上高中的时候兴趣就转移到了篮球上。后来他们联系不再频繁，及川也不知道猛的近况。

猛回：“高中毕业之后我就不打了。脚是打架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用的。不过你别和我妈说。”

“吃亏没？”

“没有，他们比我伤得狠多了。”

猛将电脑合上，他将报纸从铃兰花下抽出来。纸张哗哗作响，他用手指点了点左下角的一块，“我以后想做新闻方面的工作。”

猛没有将报纸递给他的意思，及川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歪脖看。那块是个专栏采访，及川快读略读了下，大概是对校园管理方面的采访，被访者有同学也有教职人员。

“你考虑好了就行。”

及川对他人的决定一般都秉持着支持的态度，虽然向来苍白无用。好在猛也没想从及川这里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或者建议，他将报纸放在一边。

“你现在在念大学？”

“你怎么知道的？”及川没有将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和家里人说过，包括顺一。

“阿卷哥跟我说的。”

“你们怎么联系上的？”及川有些惊讶。

“前两年吧，就是我还在念高中的时候，阿卷哥辞职后有段时间不一直在家这边待着吗。那个时候我们熟悉起来的，”猛答道，又说，“阿彻你也太不关心你身边的人了。”

突然间被指责的及川有些不满，“这种事情不知道也正常吧！”

“我现在在念哪所大学？”

及川沉默了会儿，“唉”了一声，“抱歉。”

猛摇头，不知道是在表达无可奈何的意思，还是在说“没关系。”

“这种事情不知道是正常吧，”猛说，“不过阿彻你回来这三个月有想过去见其他人吗？我是指除了阿一他们。”

及川没立马回话，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姿势更加懒散了些。“别拿我练习你身为新闻从业者的敏锐性。”他严肃道。

“这是他的原话？”岩泉一的声音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翻炒声从厨房传来，似乎还有点笑意。

及川身子下滑躺到在沙发上，怀里是中号的恐龙玩偶。“这臭小子从小说话就不中听。”

岩泉炒了份蒜苔，及川撇开恐龙玩偶帮忙去拿碗筷。医院里的前辈送给岩泉一条自己钓的鱼，岩泉做成了清蒸的。

及川显然对猛说的话耿耿于怀，他拿起筷子，仍在喋喋不休，“你说我回来还要去见谁啊？小不点？他现在在巴西吧。那是小飞雄还是小牛若？救命！我可不想在赛场外看见他们！不然难不成是侑？……天，我是疯了吗？”

“这个饭团挺好吃的，你做的？”及川咽完后问道。

“侑送的，他哥哥店里做的。”岩泉回。

及川一哽，恶狠狠咬了一大口。

岩泉将味增汤推给及川，“之前，你在国内的有一年的年假。我、阿松和阿卷一起回的家，祈福完了去拉面馆吃饭，正好遇见了猛。当时阿卷工作很不顺心，想离职又有顾虑。猛突然就来了句，你想做，但是你害怕承受不是理想中的结果，所以你想让别人替你做这个决定。”

“阿卷说什么？”

“牛逼。”

“啊？”

“阿卷回的牛逼。”

及川想乐，但又憋了回去。

“没礼貌的小鬼。”及川说。

岩泉没让及川帮忙刷碗，及川在他那里又窝了一会儿，顺了岩泉一盒没开封的茶叶，走了。及川在路上，茶叶罐不大，刚好能揣进口袋里让及川来回摩挲。及川总是在想这一下午发生的情景，止不住想要去思考猛的话，但又很抗拒。

“达洛维……达洛维夫人……”

及川忽然止住了无意识的呢喃。因即将进入夏季，天黑得越来越晚，但此刻却也有些暗得看不清人影。

“1、2……1、2、3……”

还行，打得过。

及川加快了步伐走过去，“喂！”他大喊，“是你们自己滚蛋，还是我请你们滚蛋？”

身为运动员的及川相较于一般的成年男性，拥有更为健壮的体格。换句话说，一般的成年男性要是和及川起了冲突，也要掂量自己够不够斤两。但显然，这三位青少年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悠——汰——，”少年在飞鸟的名字上咬了很重的音，他瞥了一眼及川，“这是你新找的男朋友吗？”

今天的飞鸟穿得是很普通的T恤，他的身形颤抖，“及……他和我没有关系！你们不能乱说！”

及川没给少年接着往下说的机会，他本来就有些不痛快，刚刚少年的眼神更让他有些火大。他忽得冲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到当年教及川防身术的教练都得欣慰到痛哭流涕的程度。

“别动！”及川恶狠狠地说，“你们再动一下，我就把这小鬼的胳膊给断了！”

周围的气氛有些凝滞，只能听见飞鸟吸鼻子的声音。

“我现在把你放开，别想着反抗，再来三个你们三个都打不过我。”及川说。

及川起身把人放开，少年立刻跑到伙伴旁边，瞪着及川，似乎还想说什么。

及川指了指他。

“报警不？”及川看着飞鸟从眼角到鬓边的红痕，“肿了吧？”

飞鸟下意识侧过脸，飞快说了句，“姐夫本来就厌恶我。”

“我现在住在姐姐家。”飞鸟补充道。

得。

“有地方去？”及川问。

“我联系下真己。”飞鸟说。

“走吧。”

飞鸟愣了下。

“找个地方待着，也不能在这里傻站着。虽然他们估计也不能回来，我陪你到真己过来吧。”及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