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郊因那种心被一瞬间攥紧的感觉而恍惚。
或许在这个世界里就会被不可避免地传染上恋爱脑吧?沈郊在现实中已经过去了十年后,终于在这个与现实相异的世界里,想通了当时年少的第一份心动。
他那时果然什么都不懂。
可惜了。
眼前人当然不是记忆中那个同龄的少年。
沈郊移开了和这个男人对视的目光,想着:可惜时过境迁,他也根本不记得那回忆中的少年是谁,更可惜他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早已没有了去探寻那份遗漏的感情的机会。
全都过去了。
沈郊因为身处这个和现实不同的世界里而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沈郊不后悔自己这些年来对于事业的全力追寻。
年少时crush的那种爱,早就随着他的心性愈发坚韧,以及作为艺人成功后被广义地爱着,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眼前人眉目深邃中带着一丝邪气,沈郊回过神,将他和记忆中那双燃烧着炽热深情的纯真眼眸区分开来。
姜如灵在一旁小声说着什么,沈郊笑眼弯弯地朝这人伸出手,开启营业模式:“你好,你是我的粉丝对吗,谢谢你。”
要不是姜如灵肯定,沈郊其实有点惊讶于眼前这个充满矜贵精英范儿的男人会追星。
对方下意识般回握住沈郊的手,上下摆了一下,像是和他在进行什么商业会晤:“我是你的粉丝,吗?”
语气也是和他的样貌一样的带点风流轻佻。
沈郊一顿,抽回手:“不好意思。”
对方那无奈中带些调侃的语气,一听就是自己认错了人。
沈郊:难怪以前很多同事在机场要戴墨镜带耳机全套武装与世隔绝,原来是怕尴尬。
和自作多情。
沈郊:你不是我粉丝你那眼珠子里瞎复杂个啥?
沈郊:好尴尬!救救我!
一旁的姜如灵:啊?不是粉丝你直冲着我们沈郊过来干啥?
姜如灵:我也好尴尬!也救救我!救救我!
似乎有谁听见了他俩的呼唤,来往人流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对大学生打扮的男孩女孩,怯怯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请问你是沈郊吗?”
姜如灵首先如遇到救星般回头:“是!”
“我们看了沈郊的直播,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他俩既害羞又开朗。
“是你们说要来接机的是吗?”姜如灵这次在一旁首先捧着手机和他俩确认,确认后才告诉沈郊这俩才是他的粉丝。
沈郊给刚才“亲切会晤”过的男人留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后,转头配合粉丝交流起来。
在粉丝提出更多不合适的问题前,姜如灵就像所有明星的工作人员一样,及时提醒着沈郊该走了该走了,将他迅速拉离营业现场。
之前那个认错的男人也早不知所踪,和沈郊短暂的尴尬一同散在了人潮中。
一直到下了飞机办好了酒店入住,姜如灵都还在复盘着上飞机前机场的认错粉丝的事件。
“老板,下回遇见粉丝,我得冲在最前面。”姜如灵对每一个细节重新考量着,让艺人在前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到底是她的失职。
沈郊笑了一声:“没关系的。”
虽然当时确实有些尴尬,但阴差阳错让沈郊梳理清了旧时的情绪,挺有趣的。
“毕竟咱们第一次遇见粉丝。”沈郊知道姜如灵也才初次作为随行人员参与到艺人的工作中,有点激动也是正常。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沈郊夸她。
被沈郊的夸赞小小抚慰后更加像打了鸡血的姜如灵,后来又一路复盘,一直到他俩进入影视基地准备试镜前。
她在沈郊马上下一个入场试镜的关口还在操着心:“老板,确定不用我顺便跟着拍摄试镜vlog吗?”
沈郊闭着眼让剧组的化妆师给他简单上着妆:“不用啦,你去周围休息一下,进了组,就按着剧组的规矩来。”
沈郊知道姜如灵的担心,她怕沈郊试不上这样的大制作的角色,想尽可能在试镜这一环节就做好准备:
哪怕没试上,起码还落个试镜营业vlog嘛。
但沈郊这样安排,也是因为这才只是最基础的接触试镜环节。
现在艺人团队就急于拍摄总会让人觉得太过心急。
且哪个艺人试了哪个角色、试上或是没试上,虽不至于全然是机密,但是罔顾剧组宣传自行流出总是不好。
除非是和不得不逃避的剧情有关,沈郊不想给更多人制造麻烦。
姜如灵得了他的话,自行到旁边不影响剧组的角落,处理沈郊别的工作去了。
*
又带着妆等了大概十几分钟,终于有剧组工作人员将沈郊往用于试镜的房间里引。
“这边——”
还没进门,沈郊就听见里面传来有些骄纵的埋怨:“到底还有几个啊?我眼药水都快用完了,真不该答应来配戏。”
随之跟着的,是细细簌簌听不真切的小声劝解,和设备挪动的响声。
沈郊敲门进入,里面是差不多一个教室大小的空旷房间。
房间一边坐了六七个剧组的制作人、选角导演等人物。
另一边支着好几个角度的摄像机,有两三个工作人员正围着镜头中心的玲珑女子说着什么。
沈郊按经验判断,目前这架势,应该不止是简单试镜,可能还顺带拍摄着剧组的工作记录片。
这部戏的投资和关注度看来比沈郊预估的还要大些。
沈郊挪步到女子身边,他提前看过这部戏的资料,对方就是网传的几位女主之一,越薇琪。
她是童星出身,最近刚因一部年代家庭剧中横跨少女到中年的女儿角色转型成功,又手握一部应该很快就要播出的现偶大IP,正处在上升期,国民度和流量并存。
沈郊并不惊讶剧方会在好几个候选中选择她作为最终女主。
越薇琪瞥了走进的沈郊一眼,意味深长地让工作人员帮她补起了妆来。
沈郊没在意,他和越薇琪点头示意,转头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后的那群制作人们介绍自己:“我是来试镜上古神尊一角的沈郊。”
和沈郊在微信上交流过的那位选角导演从手里一众简历中抽出他的,推到了身边一位女士手中。
她看起来是在场最高负责人,莫名有一种支配全场的气场。
负责人女士话不多说:“嗯,小越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开始。”
摄影机就位,立马有人引导沈郊站位,让沈郊准备试他拿到的唯一一段剧本里的回忆戏。
越薇琪也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点上了眼药水,仰头闭眼,姣好的面容正好收入至其中一台摄像机的特写镜头中。
来不及惊讶越薇琪的神操作和试镜的快节奏,沈郊在“action”声后迅速沉浸进角色——
故事中,他是越薇琪扮演的女主在年少时期的白月光师父,是献祭自身封印妖邪的上古神尊,越薇琪是他最宠爱的徒儿。
女主带着对师父的纯真的爱慕和降妖除魔的信念前进,却随屡屡被无情的命运戏弄,陷于尘世的误解和背叛。
试镜的这一段便是她在最悲惨苦难处回首,在难得安然的梦中又见到师父的虚影。
“师父?”越薇琪颤抖着的声音在沈郊身后响起,语气间像是藏了世上最深的悲切。
刚刚滴入的眼药水此时化作越薇琪眼里的泪光,在镜头中闪烁。
被她殷切呼唤着的沈郊的背影一顿,他极缓慢地回过了头。
一开始演戏,沈郊整个人的神情、体态、情绪都与刚才截然不同,现在的他像是刚被从最遥不可及的仙境拉回,像一个真正的传说般高贵神秘。
这是一个极佳的开始,镜头后的众人都在心中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不仅越薇琪这次格外进入状态,沈郊也毫无新人的青涩刻板,给的情绪及其精准。
沈郊和她目光相触的瞬间,越薇琪提前蓄在眼中的泪珠恰到好处地滑了下来。
沈郊心中感慨:好厉害!这谁能看得出是滴的眼药水啊?
沈郊面上却全然是梦中人般的端方距离感,他对着越薇琪浅浅地笑:“乖徒儿。”
他轻轻抬手,隔着几寸远的距离想要拭去越薇琪脸上的泪。
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梦般蹙了一下鼻,放下手,用话语安慰越薇琪:“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为师好生心疼。”
沈郊眼中的疼惜快要满溢出来,一抬一放间,让人明知道他扮演的只是个想象中的虚影,却忍不住想要去依靠。
按照剧情设定,这个角色在梦中这个场景里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这样让人信服亲近的能力。
神尊又美貌又神秘,却得能让人相信,神尊是女主角最亲爱的师父,是能够托住女主角一切负面情绪的白月光。
这个角色必须又虚又实。
明明只基于女主角的回忆和想象,是虚幻的存在,但却给了女主角实实在在的信念和爱。
沈郊演得准确,给他对戏的越薇琪原本打算和之前几场一样随便演演,现下却被他带入,不自觉呈现出戏中的委屈感来。
“师父,”越薇琪摇了摇头,“早已无人能欺负我,只是,也无人信我...”
委屈之外还有不忿。
越薇琪一声哽咽,将剧本中后面那句“无人爱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噎在喉咙里。
沈郊盯着她看了两秒,用符合人物情绪的关切的眼神掩饰了自己对于她不按剧本说台词的小小疑惑。
镜头后没有人喊“咔”,越薇琪也没有要重新说下去的意思。
若是这个世界里原本的沈郊,作为一个真正的新人演员,遇到对手不接戏的情况,或许只会因为缺少急智而愣在原地。
可惜,真正的沈郊,是现实中的天降紫微星,本质靠演技杀过无数腥风血雨的好演员,大明星。
越薇琪的气质中原本就带有种倔强,此时她梗着脖子,不知是她自己还是出于角色而紧抿着嘴。
沈郊知道自己肯定是没办法按照原剧本往下进行了,他丝毫没有慌乱,看向越薇琪的眼中仍是只有作为师者长者爱者的怜惜和宠溺。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沈郊哄着她笑了笑,“至少在你这次哭完之前。”
沈郊没有继续自称“为师”,也没有按照原对话强行接着说此时已经不合适了的“为师其实一直爱着你”的告白,更没有说“我相信你”之类的话,只是用最温柔的声音保证着陪伴。
越薇琪的强烈的倔强感被沈郊的温言安慰包裹,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
沈郊这一处理巧妙,既升华了原人物对女主的妥帖包容,延续了原剧本的情感走向,又将戏抛回给了正流着泪的越薇琪。
沈郊从来都知道:就算是演员间暗自交锋,也永远要遵循“戏最大”的原则。
谁先脱离角色谁就输了:“师父”承住了“你”的委屈、“你”的眼泪、“你”没说出口的爱,“你”又该如何?
就算不知道越薇琪这为难试探来源为何,沈郊无形中已经将她递出来的刀尖扭转,反刺了回去。
越薇琪有些怔然,此时再返回去说那句“无人爱我”已经不合时宜。
有愿意全然托举住她所有情绪的师父在面前,“无人爱我”显得像是无病呻吟。
但若是顺着沈郊的话演,她又有点不甘心。
女主的角色本就远比沈郊演的师父的角色复杂,所以她需要做的选择也远比沈郊艰难。
已有的剧本是明确的导引,她原本可以简简单单和沈郊一同按照剧本好好演的,是她自己非要制造些许偏移。
她确有私心,为了这不能公之于众的私心,她想暗暗临时改戏压沈郊这个小演员一头,看看他慌乱或是出丑。
没想到反而被沈郊截了戏,堵得说不出话来。
越薇琪刚刚没流尽的最后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砸到地上的瞬间已变得冰凉。
摄影机后终于有人后知后觉般喊了一声“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