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得眼角勾起来，如一弯新月。随后摇了摇头，朝身旁的人说道：“呵呵，夏侯姑娘，我说的没错吧？冯柯只要一见到来人，便会气得七窍生烟。你瞧，现在他是不是像要把师弟吃下去一般呢？”

少年转头和身旁的人打趣，我这才观察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原是一个长身材的绿衣女子。听到刚才叫她‘夏侯姑娘’，又看她三十出头，这个年纪在修仙士算作年轻，再细看面部，模样有几分温宁的飒爽。挽起来云蛇髻，一柄细长玉簪清爽地盘起。还没等我认出来，她便朝我微微颔首，因这笑容令她两颊添了淡淡的殷红。

“公子，又见面了。”

这个时候我才慢慢回想起来她是谁。那日在薰风午原，我和温宁他们初遇时，穷奇便是被她追杀过，好歹最后这姑娘放了穷奇……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莫非这女子与关海的师兄早就相识？

可是看关海的反应，似乎并不认识这位夏侯姑娘。没等我想完，门口的冯珂已迈步进来，几个箭步冲到我和关海的面前，咬牙切齿地道：“关海！你还有脸来这里！！你旁边……”他见到是我，又把眼珠子瞪得很大，最后发现还是不认识，只能气鼓鼓地道，“下来混，还收了个徒弟？”

关海就将我拉到后面去，挡住冯珂的探究，两个人剑拔弩张起来。

“好了，冯柯。”

原本我还生怕他俩打起来，那少年又开口了，他一开口，温和的语气便化解了这僵局，那冯珂这个时候才发现，看到少年，一下子结巴起来：“即、即墨仙君？”

即墨笑道：“冯柯，把你的武器收起来吧。既然他们并不是为杀人而来，便是我等的客人。”

我悄悄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慢慢放下。那冯珂极不情愿地看了我们一眼，哼了一声，收了他的丈长黑铁长枪，退到即墨身后去了。

即墨再朝我们看过来，在我这里停留了片刻，看得我有些毛毛的，然后他把视线移向关海：“师弟，你们今日前来，所谓何事？”他这是关切的举动，神情微微舒展。

关海也不遮遮掩掩，三两下把月香一事如实说了，即墨却听得眉头一皱。他沉吟了一会儿，主殿的辉光映照下显得肃穆。

即墨问起一旁的馆长，馆长正清理炉灰，问言静默了片刻，慢慢躬身道：“本馆既收留了此等险恶之辈，被蒙蔽心智，是愧对诸佛神仙，怎敢有所提议？一切但凭仙君处置。”

偌大的殿宇中，馆长清理干净炉灰，又奉上无根水，尽管他胡髭已然灰白，这些事还是每日照做。即墨便派人去传唤了两人来。

约莫一刻钟，殿门打开，有两个人被押进来，衣发尽散。其中一个是之前在门口见到的那个身材矮胖的钟贵，另一个稍微长些，穿着蓝青色粗布衣服，长长瘦瘦，应该是周方了。

因两人在光线明处，不太能看清具体长相。周方方跨进门，已经一跪，埋头一磕，嘭的一声响，“杀月香一事与我无关啊！”他几乎是声泪俱下了，已经泣不成声，“在下只不过让钟贵在那地灵出现的竹楼中摆放法阵，这法阵不过摄灵之阵，也、也没什么危害……在下也只是贪图那地仙的法力，想借一点用而已，并未想过闹出人命来！”

“你、你说什么？！”钟贵被他这一出搞蒙了，争辩几句，“若不是你说那法力能让我一辈子不愁吃穿，我、我也不会一时失了心……”他低低呜咽起来。

两个人相视，又都哭起来，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我在一旁冷眼相看，遥想钟贵错杀月香那一刻，会不会真有一点后悔？毕竟曾是月香收留了他，赫郎曾也提过，月香的戏班子都是她收留的一些可怜人。如今钟贵这般矫揉，又是哭又是捶胸顿足，仿佛真要随月香去了一般。可这模样，真是他对月香的一丁点怜悯之心吗？

即墨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平淡得很。

“……你是周方？”他说，“收灵石并非凡物，你是从何而来？吸收地灵之力转为自己内力一法，又是何人授予？”

即墨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周方看装不过去，又明显被吓到了，只得战战兢兢一五一十招了。

“在下、在下也不知！”周方忙着磕头，“石头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娃给的，那个方法，也是那小姑娘教的……”他把头磕得梆梆作响，即墨一愣，也很惊讶，忙问：“她生得何种模样？”

“这……”周方想了想，“我只记得她的眼睛像个红宝石，漂亮得很，但是看久了觉得冷冰冰的。”

我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并没有此人的印象。夏侯景兰见即墨不说话，以为他认得，问：“即墨前辈识得此人？”

即墨抬起眸子，嘴角一抿，“不。”他一下子严肃起来，“只是此种将他人功力收为己用的方法，连我也从未听过……”

审问结束，关海提出来要把周方和钟贵带回月下香交给赫郎处理，即墨自然应了。只是临走之时，他关切的一问，提起来关海私自下来的事情，得到的却是关海的敷衍。

关海说：“该不会那个老古板蓝臻叫你来找我的吧？”然后他又补充道，“还是金神老头又反悔了？”

我听完一愣，虽说他总给别人随意起外号，但金神蓐收的名字，我或多或少也听过！即墨并没有因为关海的不敬而露出愤怒的情绪，他一向随和，甚至无奈的笑了起来，“蓝臻先生很担心你，而我恰好有事，便替他下来看看。”即墨说，“蓝臻先生走之前特意让我去看看你，担心你又闯祸了。”关海的神色一僵，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即墨接着说道，“至于蓐收大人，他答应让你自己选择，师弟，你便随自己心意行事吧。”

即墨刻意嘱咐他，“还有，对金神大人理应尊重些，莫要再胡乱叫了！”

关海却摆摆手，“你不明白，师兄，我最讨厌那些条条框框的了，人这一辈子，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爽朗地笑了几声，我跟着他走出去，看他笑得肆意，很久没见他这么高兴。耳边有听见冯珂在后面嘲笑他无礼，他却充耳不闻。和我从驿馆一路走出来，他一直走在前面，不知怎的忽然停下来，我猝不及防撞到他，抬头，就看见他转过来，扫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打趣：“你怎么了？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

我看着他，我的心事都被他看出来，有些尴尬，随即又想到今天的遭遇，实在是令人惊叹。我诚实道，“我只是对关兄的身份越来越好奇罢了。”

他扬了扬眉，眼神亮亮的，神采焕发地示意我说下去。我说：“古籍上记载，逐鹿之战以后，天界五分，天地分别由东方天帝伏羲、西方天帝少昊、南方天帝神农炎氏、北方天帝颛顼以及中央天帝黄帝统领……”我似乎讲起了故事。

“其中，更以中央天帝为首，共同治理和维护各界众生的平衡。各个天帝均有自己的属神，”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却一愣一愣地看着我，显然十分的吃惊。他或许想不到我竟然对着他说了这么多话，我喉结上下一动，咽了一口唾沫，说：“若我没猜错，方才即墨前辈言及的金神蓐收，应是西方天帝少昊的属神吧？”

他已经目瞪口呆，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原先以为你只是琴弹的不错……没想到你记这些什么神啊仙啊的玩意儿，记得比本大爷还清楚！”他居然好意思说……作为天界之人，这些事他不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我没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我对他说：“传闻金神蓐收掌管天界刑罚与四季之秋，关兄既识得他，想必身份也颇为崇高。”

我不过试探性一问，没问出个所以然也没什么，他却摆手，毫不在乎地笑道：“这你就猜错了。”

“哦？”我偏过头去看他。

他双手抱胸的姿势放松地走，边走边说：“本大爷认识他不过是因为一场意外，我一不小心将他的坐车弄乱，又不小心被他看到罢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编的，我感觉他的脸有点红。

“蓝臻先生常说，我不过是一个在天界，什么都会搞砸的半仙而已。”他轻笑，好像说得不是他。

我见他脸上神情颇为放松，真的不在意，便道：“关兄果然是有趣之人。”

他说：“彼此彼此。”

一阵风起，他白色的袖口被风呼啦吹起，翻来翻去，有鹤然凌空、缥缈出尘之势。

他身上仙风道骨的气质这一刻吸引了我，让我感觉他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我们不再讲话，两个人因此默默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