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探向胸口,那里兜着块温热的琥珀。
夏砂还醒着,用枕头垫着背姿势变成半躺,自己吃了点放在床边的东西。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就从楼上摔下去了”
“你怎么还动得?看过了吗?”
“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真的?该不会是回光返照”
艾斯打了套拳,比他这个病患精神好多了,夏砂满头问号。
“对了,夏砂”
“嗯?”
“你的母亲今天变得怪怪的,怪温柔的,就像病好了,但我感觉不像好事”
夏砂猝然咳嗽起来,等吐出淤血后已经浑身是汗。艾斯拿来温毛巾被夏砂抢了过去。
“我只是伤了,又不是残了”他边擦脸边说。
“我妈从爸爸走后就染上了疯病,不愿意接受治疗,所以一直都没好...教堂能治愈所有痛苦...但我、我”
夏砂表情滞涩,掩饰着恐惧与局促缓缓说道。
“我其实不想妈妈治好,因为、只有妈妈会为爸爸的死哀伤”
...
咚咚咚
夏砂家的门突然被敲响,两人都吓一跳。
“糟,该不会是来抓我俩的吧?”
艾斯按下起身准备逃跑的夏砂。
“别慌,我去看看”
大门前,黑衣的修女款款欠身。
“晚上好,我受神父的命令,前来为这家的病人医治”布蕾蒂苒展示手中沉甸甸的医药箱。
关门。
“是布蕾蒂苒!她好像要进来为你治疗”
“不要啊!那种东西我不要啊!”
艾斯灵光乍现,打开门说道“我的病人晕修女,你能在客厅指导我上药吗?”
幸好布蕾蒂苒懂点望问关切,站得六丈远也能写出药单和医嘱,确认没奇怪的东西后便快快送走了她。
布蕾蒂苒停在了门口,“神父还叫我将您遗落的物件归还给您”
曲折的刀身被剪裁得当的皮革包裹,比之前他随便套的几层塑料袋好看多了。
“谢谢?还有事吗?”
“神父邀请您入住教堂”
“我拒绝”
“您...真是特立独行,我能代表个人向您提问吗?”
灰色的美目与之视线交汇,睫羽下是有如这片浓云的忧郁。
“渡口镇如字面意思,是灵魂停泊的渡口。祂即是承载者,摆渡人,海洋。
死去的意识在生者身上复苏,这里的人受死亡支配,同时也跨过了死亡
您觉得,这里算得上美好而平静的地方吗?”
“平静不好说,但也算个有意思的地方吧”
艾斯由衷地评价,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抬首时面上满是惊骇。
“布蕾蒂苒,我之所以什么都想不起来。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吗?”
“...”布蕾蒂苒磕合眼睑。
...
艾斯发觉自己下意识注意起心跳呼吸的深浅节奏,心脏很重,他或许停了好一会儿又或是仍在跳动,乱七八糟的。
沉闷的夜风吹过,像在头顶灌了盆冷水,手指发寒,大脑酸胀。
“这具身体的主人呢?”
死在车祸爆炸的男女为何作出那副表情,神父的警告,对死亡的漠视...一切似乎有了答案。
这里就是生命终点的海洋,死去的人从未真正死去,而是融入了这里不分彼此。
“我的眼睛看见只有您”
布蕾蒂苒的眼睛转动很慢,时常望向虚空。
...
布蕾蒂苒离去,徒留他一人坐在门口。
艾斯猛烈摇晃脑袋,直到晕头转向。“好,现在清醒多了”
“夏砂!我有事走了!”
就当他听见了吧。
艾斯拿出禽类琥珀,其中的裂缝折射出奇特的光碎。
【南边庄园】
仅隔半天,庄园就从初具人形变得人畜不分,之前是荒废几十年,现在就跟荒废了百年一样。或者说,这是它原本的模样?
凝滞于琥珀中的碎骨逐渐白皙,时间重塑它的神经、血管与鲜活的血肉,丰满的羽毛覆盖全身。一只纯蓝色的小鸟砸了砸眼睛。
手电筒照到地上有记号,泰勒老师家周围也有这种图案,只要有人经过她就能发现。
和他推测一样,没过多久一道红光照过来,泰勒见到又又又是他都不惊讶了。
“是又出什么事了吗?”即便尽显疲态,她却像永远可以挤出精神的海绵。
泰勒每次跟他对话时都会下意识挺直脊背,整理仪容。仿佛她正是由这一点点优雅严谨、倔强固执构成的。
“泰勒老师,爱莉丝今天救了我两次”
第一次是在塔楼摔倒后,第二次是在病床旁。
“我知道镇子的秘密了,老师能告诉我爱莉丝的事吗?我想帮她获得自由”
“...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我会讲解我所知范围的情报,也帮你理清不明朗的线索”
泰勒似乎因过度劳累难受,捂着胸口平复喘息。找了片空地和艾斯坐下谈话。
“我来自更西边的土地,听长辈说,我们祖上靠航海积累不小的财富,又在文艺时代迷上神秘学说,家主卷走绝大数家财跟着那群嚷嚷解密的愚者前往神秘的东方,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旁系
你拿回的‘致爱莉丝父亲’的信件中,有我家的印章。我也是在仓库找到‘爱丽丝父亲’的回信,才找到这里
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收获,直到我发现包裹这里的层层薄茧,莫名的心悸与强烈的召唤感让我选择留下”
泰勒谈及自己家事随意许多,毫不掩脸上的厌嫌。她长吁一声,随即正色。
“无论东西方,都习惯将徘徊的灵魂形容为鬼火或者是杰克南瓜灯之类的火焰,说灵魂存在的同时也会燃烧自己的□□,说灵魂总有一天会燃烧殆尽。届时,才算迎来了真正地死亡
在渡口镇,死去人的鬼魂会受某神秘的影响,栖身在接触过的人身上,不清楚有什么伤害,不多流向外界的信息说,这里居民的自然寿命格外长。
教堂将某神秘比作海洋,我认为它就是一片燃烧的火海,永不熄灭的火焰,翻腾生死的永恒”
泰勒吐字清晰,不疾不徐,眼镜下的苍松色双眸流露出对自己推测的坦然与自信。
“神秘溢出的现象总会伴随灾祸。最显眼的就是镇子南方向的这里,曾经的富人官邸已经完全破落,诅咒横生
教堂将这里封锁得十分牢固,之前我尝试过多次连门都摸不到。倘若不是你,倘若我没有血源,恐怕至今难登此地”
艾斯秒懂“原来老师来这是想帮助自己的祖先摆脱诅咒”
泰勒格外坚定地回答了“不”字,
她扯开袖口,白皙的皮肤下是清晰可见的黑色纹路,形状似裂痕,有延伸状。
“伊思,你要记住,那种害人利己的东西,从来不是你的亲戚朋友,掺和进去只会染上不幸”
“欸?老师会死吗!死后也会附身在我身上吗?我不要”
“你的脑袋在想什么...言归正传,教堂拒绝因我个人诉求改变封固,理解。但就连我也察觉到渡口镇的薄壳正在剥落,不知那位神父又有何种打算。行踏于此,我只能自作打算
情况大致如此,你有问题吗?”
“没问题”艾斯回答干脆。
“那就好,接下来跟我介绍下你的朋友吧”
...
时至深夜,夜风寒冷。泰勒将自己的外套披给艾斯,谨慎地接过琥珀。
“老师,我还有事要告诉你”艾斯觉得有必要告诉泰勒。
“说吧”
“我可能是附身的亡魂”
泰勒抬眸,担忧地开口“别多想,越是害怕越是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我梦见了诞生日”
泰勒先是微愣,随后难掩震惊地扶了扶眼镜,蹙着眉拼命思考起来。
半响,她释然地呼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艾斯的毛脑袋,眸底翠色坚定又柔和。
“你是个好孩子,无论如何老师都会帮你,相信老师,也相信自己”
泰勒的话如露水,叮咚敲打沉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