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徐婷，你告诉我，是不是还有别的线索？”
方鹤翎软下声音。
他嗓音沙哑，刻意放低也有些吓人，徐婷刚接收“亲近同学迫害自己”，她虽有心理屏障，但真被挑明还是有些惶恐。
她语无伦次，方鹤翎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伸手去够徐婷手背。徐婷吓了一跳，确认对方没有恶意，放轻松，“你……能碰到我？”
方鹤翎没回话，半垂眼皮感受。
纪松钰低头，难得安静。
“你记不记得，天台上，有人带着斗笠跟你说话。”
“我……”
徐婷识海里，完全没有相关印象，记忆可能随着时间风化待净。
若去查尸骨，排除万难倒没问题，只是这太不尊重，不啻于把她最不想给别人看的地方剖开。
方鹤翎犯难，人类真麻烦，情感操纵一切。要是子谦，他一定……
方鹤翎偏头看坐着的纪松钰，再像也不一样，子谦不会露出这种挫败神情。
稳定心神，方鹤翎轻声安慰徐婷几句，朝大门走。
“哎，那个……这里。”
少女喑哑的声音清脆，“谢谢你解开困惑我的谜团，虽然……嗯，放你出去。”
她指指栏杆，“和他们一起。”
凛冽的掌风朝方鹤翎面门扑来，纪松钰抬眸，横在两人中间，徒手收住那道攻势，极快身形绕到徐婷身后，捏住她后脖颈。
“你？！”
“好好待着。方老师，你走了，你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可怎么办。”
他快速变脸，徐婷发出“干呕”声音，被陡然拎高，连忙摆手。
他把徐婷往沙发上一扔，少女化作青烟消散。
“方老师，不要让我一个人。”
纪松钰抱住方鹤翎大|腿。
“你、你先，起来。”
方鹤翎拧不过纪松钰，拍拍被弄皱的裤子。
“事情还没解决，我不会走。倒是你，纪老师，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方鹤翎从大门出去，向顶楼看。
这个位置，他伸手比划，垂直降落，不考虑风速、阻力……应该在这附近。可这里并没有他想看到的。
宋弟回神，在半空中死命拽住哥哥的手，他脚勾住护栏，不出意外，只有他自己，理论上是可以逃脱的。
方鹤翎不知怎么评论此人，想了半晌选择闭嘴。
人很复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横看成岭侧成峰。
他曾经笑子谦，文绉绉掉书袋，俗语是这么用的么，此时他却想不出更简洁精炼的话来骂那三个年岁相仿的大学生。
搁以往，不是亲眼见证，他不会想到，会有这种人……说是畜生都侮辱世间生灵，比变态还变态了。
纪松钰从出图书馆一直强调程苏所为，避讳着不谈消息来源。
方鹤翎不在意，没有证据的话他不采信，纪老师说或不说，只是在消耗自己口水。
就是有些聒噪。
子谦千年都不会说这般多废话。
方鹤翎弯腰，在草丛搜寻，他不会质疑自己判断，哪怕它曾经失误。
太荒诞。还有那个人，黑斗笠，跟纪松钰很像……说起来那人散发的气质，其实更像子谦。真会是他么。
方鹤翎翻草的手抖了抖，一团黑影从草丛中探出头。
“你在这里？”
小黑猫爬上方鹤翎手心，纪松钰饶有兴致看着他们，他毫不避讳。
黑猫圆圆脑袋蹭方鹤翎胳膊，瞪大铜铃眼睛提溜提溜回望纪松钰。
“怎么进来的。”
方鹤翎摸猫咪毛，听喵喵的回应。
“带我过去？”
他回头，“跟紧。”
“黑猫？”
“嗯。”
猫咪优雅地在草丛里钻来钻去，七拐八扭地找路。纪松钰跟上方鹤翎，嘴巴不闲。
“你要害怕，在图书馆等。”
方鹤翎目光聚在黑猫尾巴上，停三步走一步。
“太迟了，方老师，图书馆进不去……你甩不掉我了。”
纪松钰无所谓，听不出惋惜，有些跃跃欲试。
“那少说话。”
“收到。”
纪松钰做了个“锁嘴巴”动作，方鹤翎不信，瞥了他一眼加快脚步。
“厄洛斯——”
一眨眼小黑猫失去踪影。二人行至空旷平地，周围草木扶疏，空气飘来甜腻花香。
“这就是她提的雕像？”
纪松钰指着右前方行政楼前耸立石像。
方鹤翎打他手臂，“别乱指，这是哪里？”
“原来是人文学院办公室，我来后不久就搬了。这里原来就有塑像？别问，我对这里了解感觉跟你差不多……几乎为零。别翻白眼，不好看了。”
方鹤翎动作被预判，他忍住扭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还是转了一下。
“我们要等半夜么？孤男寡男的……”
纪松钰双手护住肩膀，“不过方老师的话，其实我还蛮乐意……”
“你闭嘴吧。”
方鹤翎引以为傲的好脾气在姓纪的面前荡然无存，不管多久，都是这样。
他出去得向纪家老祖先告罪，请他们好好管教后辈。
“好嘛，我不说就是了，方老师保护我。”
纪松钰委屈，贴方鹤翎更近。
方鹤翎潜到塑像下方探查。
塑像是常见石膏底，贴边大理石板，估计是图个喜庆，用了红色料。
上方形状……
怎么会有人把鱼放在火上烤！
红色属火，加在地平面上，形式离坤，日出地上，本意晋升、光明，但周遭多木，过犹不及，大火本就凶险，上又加水，虽有调和……
不过一切都得具体分析。
他不知道当时发生何事，需要造出如此猛烈阵势。也许只有事主能给答案。
方鹤翎把手放在石板上，“嘭”地一下被振开。
他活动手腕，难以相信注视雕像。
什么样的鱼有人的身体，波浪长发、斧刻刀凿的利落脸蛋下是少女发育良好的躯体，主尾清晰可见显眼鳞片，往上并列展开九条扭曲尾巴。
这到底是什么？！
方鹤翎浑身湿透，回神时已惊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识找纪松钰身影，听见熟悉的轻笑和喘息。
“纪……”
“你是找我，还是找他？”
“阿羽——”
“鹤、翎。”
“你忘不了我。”
“好名字！”
“你逃不掉。”
“你不能甩掉我。”
“呵。”
“方老师。”
交替的声音在他耳畔炸开，分明自同一人口中发出，不同语气，相近音色。
“不、不！你是谁，是谁——”
方鹤翎挣扎，如同溺水扑腾手臂。
那人形笑，手一抓一伸。
“纪松钰？”
光线缠绕成型，化出闭目的纪松钰模样。
“不、不可能，我不信。是假的，你是假的。”
方鹤翎蹲下抱头，那笑声时远时近，高低上下响在他耳边。
他诧异发现，自己浮在半空，双脚沾不着地。
“欢迎来到，我的空间。”
“方老师，方老师？你怎么了？你醒醒。”
谁？谁在喊他。
他在哪儿？
方鹤翎努力睁眼，眼皮很重，怎么也打不开。
声音很耳熟，很急切。
他想回应说没事，不用担心，但他开不了口。
他要抬手动一动，无能为力。
他听见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那个声音一直呼唤自己。
方鹤翎摘下手腕手表。那是一块即时传输数据的新品游戏仪，之前入职学校图书馆，自称为馆长的男人送的，说每个员工人手一个。
方鹤翎不好推辞，就收下了，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考核任务。
他出了一身汗，黏黏糊糊，难受得很，想了想把手腕菩提子解了几道一并摘下，褪|去蔽体衣裤，光脚进入淋浴间。
他裹了块毛巾在身上，复盘游戏体验。
哪家图书馆会让员工做这种工作，玩游戏跟图书有什么关系。
方鹤翎不敢反抗，虽然这工作不是他自己找的，但是他需要工资糊口，提供他生存必须的经济。
他还没有找到那个人，那人气息强烈，他有预感，就在学校。
纪松钰。
上班后他得查查，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
方鹤翎简单收拾，换了套休闲装就出门了。卫衣运动裤，他又不是去相亲，穿那么漂亮，给谁看。
校园警车来回巡视，许然事件还没查出结果。
家长不同意以“自杀”结案，他们不相信，自家乖乖宝贝女儿，听话懂事，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最看重的生命。
谢明义在库门口等，见方鹤翎扬扬手里的书。
“你不要来这么早，被看见人家以为我迟到。”
方鹤翎单手开门，接过谢明义借出的书本，另一只手挂着钥匙，打开防盗器。
“哎，要上课嘛，再不还超期会扣钱。”
“你不是？哦，上课去吧。”
“好，谢谢方老师，我走啦。”
背着书包的学生边跑边飞吻，方鹤翎装看不见。今天很奇怪，平时就算再早，也会有不愿意回寝室的学生，或背书或玩手机，吵吵闹闹，把图书馆当操场。而现在，格外安静……整个大厅只有谢明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方鹤翎摇头，他已经退出那个体验，这里一切都是真实的。
为了肯定自己，他用力点头。
打开电脑查询记在本子上的信息。
徐婷确实是学校的学生，时间也大差不离，在他入职之前三个月。
学生系统里也有那三个男生名字。
方鹤翎决定下班去查一查，看看能不能遇到他们同班同学。
他关上网页，少女花一样的容颜黑屏消失，轻描淡写，被所有人妄以揣测。
他把猜想分条件罗列在纸上，附出网址评论，针对不同言语，指摘不合理处，明确说出这些话违反相关法律。
他不谈它们造成的后果，因为总有人用个体差异来反驳开脱。
错的就是错的。
方鹤翎把纸装进信封，投入警民信箱。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至于许然，他选择相信司法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