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怨气是很重的。
事情结束,长期阴雨的HS忽然乍晴,图书馆上空笼罩肉眼可见的金光。
方鹤翎在树木夹杂的小道上走,觉得空气清新安逸。
他查到人文学院确实有名为纪松钰的老师。
方鹤翎看着官网简介,和自己见过的一样。可这位纪老师,在他来之前便外出进修了。
程苏、宋氏兄弟的同学来还书,小声谈论他们的消息。学生间八卦传递得快,又没什么忌讳,压着声音以为别人听不见,“他们睡着一样,怎么也叫不醒,辅导员过来,喊了执法处的人,医生也来了,都没把他们弄起来,我看……”
“图书馆内。”
方鹤翎清清嗓子。
那人摇头,做了个“抱歉”姿态。
方鹤翎也不多说,把他们书扫进系统目送他们出门。
徐婷的恨可以随他们离开消散,但她的生命无人能够唤回。
他请小厄进冥府找朋友探寻,徐婷无法渡过忘川,她只能在12教盘旋,等同她有相似境遇的人。
如果……哪会有如果。
徐婷的离开是多方面的,他作为不了解的局外人,根本没法评价,更别说批判。至于许然,照理来说,她不该认识徐婷的。
方鹤翎照常开门关门,偶尔在门口看顶楼。
图书馆楼顶上了巨大的锁,他从没有见门开过。别的书库来来往往每天很多学生进出,从没有在那把锁前停留。
方鹤翎恍惚听见轻笑和叹息,一回头什么都没看见。他绕了一圈,下楼锁门。
谢明义蹲在二楼书库门口。
法学生爱读人文社科,倒也算不得稀奇事。
只是这书他才借去半天,这么快就看完了?
方鹤翎脑袋空空,还是凭着肌肉记忆给他开门。
“方老师,都下班了……”
“你也知道下班了,下次不要这个点来找我。”
方鹤翎叹气。
即使不是谢明义,他看见了,也会开的。正好凑巧,省得别人白跑一趟。
又没有什么要紧事。
“上次有个学弟,在别的库,放了书,结果关门了。”
谢明义赶紧跑进去,把书放在桌上,“那你电脑关了,我明天再来借吧。”
方鹤翎没接茬,手撑在门口等。
学校电脑年老得很,开个机没十分钟下不来。谢明义主动提,他也不想找事。
“我们都说他肯定是过了下班时间,他不承认,一口咬定没有。被班导拉去看监控了。”
谢明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成熟的声音压低在空旷的室内回响。
“因为前不久出的规定,说不让同学们继续放书在这里了。”
他指指桌子,“我们猜有原因,想不到是这样。”
上周开会,隔壁库老师被学生投诉,说提前关门。馆长师兄特意强调不能早退,还着重看了他一眼。
当时没有感觉,结合谢明义这话,方鹤翎恍然。
“还好不是你……”
谢明义站到方鹤翎身后,看他锁门,吐了吐舌头。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迟到早退,不按时上下班的人么。”
“倒也不是。”
谢明义摸头,这话再聊下去有些不知道能怎么接。好在班导打来电话解除尴尬。
谢明义摊手,朝楼梯间拐了一步。
方鹤翎看见走廊尽头站了一个戴兜帽的黑色身影。刚想追过去,那人抬起手臂,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手势。
方鹤翎愣在原地。他能清晰感受到时间流走。仿佛空间定格,站在时空中央裂缝。两边不停有画面闪过,人却一直在那个狭长的走道没有动过。
路还是那一条路。
方鹤翎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要经过两遍。
他对路上的每一处,甚至每一块瓷砖的裂缝都了然于胸。
可现在不同。那条路上一片绿色。盎然生机的草掩盖着原本的路。
地上泥土软绵绵的,方鹤翎感觉脚底发虚,挪不动一步。
“是幻觉。”
有人从旁边经过,停了一会,拉住他的手。
一阵恶寒从脚底涌上手心。那人靠住他,用熟悉的声音说。
谢明义在门边站了好久,始终不见方鹤翎过来。
“滴答滴答”的声音砸在地面上,像弹珠、水滴,或者是人脚后跟先着地。
楼梯间灯光一晃一晃,门吱呀着推来推去。风从走道穿进楼梯,带动树影。
树影在狭长昏暗的走道闪烁,不知道从哪里投来的灯光穿过缝隙,射在墙上。
走廊里阴森地刮风,从前心后背传来凉意。
从书库出来走道就那么长,谢明义回头,看不见方鹤翎,也没有看到其他同学。耳里充满“沙沙”声,不知道是裤腿摩擦还是树叶碰撞。
“你迟到了。”
“你来了!”
谢明义扶着墙壁下楼,转折平台角落立着黑袍身影。
谢明义欣喜,挽住那人叉腰的胳膊,全然不在意对方冰冷话语。
那人心情好了些,动了动手的位置,方便谢明义挂在上面。
半弯残月悬在天上,尾巴坠了一颗不算明亮的星。
谢明义跟黑袍人一前一后出了图书馆,朝人文学院旧址走去。
人文学院旧址在去食堂的必经路上。晚饭点刚过,往来的学生不少。
谢明义在校内高低算一个知名人物,跟着学长打辩论,让来访学校的教授下不来台。
黑袍人把兜帽拉得更低。谢明义嘴角上扬,客气地跟来往同学打招呼。
两人走到雕像下面,黑袍人转身,“想不到,我的红红,人缘这么好。”
谢明义一愣,月牙弯进眼睛,“那也是恒儿一个人的红红。”
黑衣人怔住,冷哼,口气明显软下来,“怎么样了?那个管理员。你和他。”
黑衣人三句话蹦不出完整句子,谢明义按他肩膀,轻轻褪下他的帽子,“差不多搞定了。方老师很信任我。你也要信我,恒儿,我是你的。”
风在两人周遭穿梭。雕像遮住月光,下方形成阴影。
谢明义对上恒儿眼睛,强迫他抬头,看自己。
“他信你,你找他去。快点弄,我等不及了。你知道我的,红红。”
恒儿挣脱谢明义,肩膀左右拧了拧,一个后撤,“不要挑战我。我对你,是不是太宽容了。”
天又黑了些。树影在月亮和灯光下晃来晃去。
恒儿话音未落,消失在雕像里。谢明义感受手上残存温度,贴在雕像上。
“你明明很残忍。”
他挪开手,按上自己胸口,那里,一颗缓缓跳动的心。
方鹤翎又陷入梦境。
他似乎看见熟悉人影,却怎么想不起对方模样。
那人有姣好面容,极居江南温婉,眼尾上挑,带着英气寒意。
“纪……”
方鹤翎没说完的话在舌头打卷。
他不是纪松钰。即使他们有相似外貌。眼睛下方红痣也差不多在相同位置。
可是眼神。
有人说,爱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恨一个人也一样。
方鹤翎在他眼里,看见了清晰恨意。
“纪松钰”发梢微卷,沾着雨露,稍稍弯曲,像是从很远地方赶来。
他穿着现代常见的改良汉服,灰底色上古朴斑驳的纹饰中,透着晃眼的绿。
“你是学生?……新来的老师?”
纪松钰咋舌,方鹤翎摇头,他又换了个形式。
“算了,先出去要紧。”
风好像一下把时间停住。
纪松钰握紧方鹤翎手腕。他起初没抓住,方鹤翎挣开了,又强硬捏了几下。
“你不属于这里,不能在这呆太久。”
意识逐渐清明,方鹤翎掌握大脑主动权,控制自己身体。
黑袍人仿佛没出现过,谢明义也早没了踪影。
方鹤翎回头,空无一人,拐过楼梯的大厅仅剩两三个学生。
“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他嘱咐。
路过学生愣了一下,点头,贴在一起说话,时不时用眼神看方鹤翎。
方鹤翎不以为意,照自己往常下班路线,穿过正堂出门。
天黑了。
出门经过一片长楼梯。原本五点多的下班时间,被谢明义还书耽搁,至多六七点。可现在,闪烁的星子在天上挂着,月亮偏到半空,微微发着红色。
方鹤翎晃眼,抬了下手,一道黑影掠过,清亮的月亮被咬掉一口,散着柔光,似乎红色光晕只是他之前幻觉。
方鹤翎盯着月亮看了会,收回视线,下楼。
他下楼动作慢。先是走到楼梯边,小心横过身子,斜着脚,侧着挪下一步,等到有护栏的时候,歇一歇。
图书馆门口的台阶旁多是大理石砖,柔和的月光铺在上面,平静地像一潭死水。边上一左一右各有一块池塘,漆黑的水面被风吹起涟漪。
“喵!”
树丛,黑猫穿过,抖落枝叶。绿色和琥珀色的眼睛睁圆,浑身寒毛直立。
黑猫小厄面前站着个人影。他穿白色长袍,在黑夜里明显得很。
方鹤翎顿在原地,不敢过去。
白色身影半蹲,摸小厄毛,顺着撸它脑袋,玩耷下去的耳朵。
白影像是发现有人看他,勾起笑。
方鹤翎看见那人肩膀颤动,莫名觉得眼熟。好不容易建设好心理防线,踩在最下层地面上,那身影一下不见了。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