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陆何言目光坦荡,从时涯手中抽回符纸,从善如流接过他端来的甜粥:“多谢,我的确偏爱甜食,有劳你费心了。”
说罢,朝他浅浅一笑,当着时涯的面展开那张符纸,略带苦恼:“不知这是如何到我这里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符?”
时涯笑颜不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信手接过,指尖倏地跃起玄黑色火焰,将符纸烧的一干二净。
“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先替你处理了。”
时涯眸子微动,时刻注意着陆何言的反应。
“多谢,”陆何言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小口小口抿着米粥,眼神亮了亮,“味道极好。”
时涯微微挑眉,这是陆何言从没对他表现过的温柔语气,从前只会向温载雪展现。
他嘴角勾勒出一丝浅笑,眸子微眯:“陆师兄喜欢便好。”
陆何言垂眸喝了几口,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当真是陆何言?我怎么听人说,温道长的道侣也名为陆何言,我们……是同一人?”
时涯的目光微冷,但转瞬即逝,笑道:“不是,温载雪不可信,师兄相信我一个就够了,其他的无需多想。”
陆何言垂眸,遮挡掉眼底的锋芒。
时涯这是在试探他的反应。这人心机深沉,不像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放下戒心的样子。
他虽然记不起从前身份,却明白自己的性格。
时渊想看他的反应,那就让他看好了,他正好也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不徐不疾咽下米粥,陆何言微微抬起头,眼神清凌望着时涯的侧脸:“我相信你,时……师弟,我只想知道,从前你我是如何相识相爱的?”
陆何言有些羞赧,语气透露着几分迫切。
时涯的眼皮轻轻掀了掀,旋即笑容温煦:“当时我也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没什么人会关照我,只有师兄不嫌弃我的身份,对所有师弟一视同仁。后来再在雪林中遭遇妖兽围追,身受重伤,也是师兄不顾生命危险救了我……”
陆何言知道他肯定不会说实话,一开始也没有认真听,直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
一番话说得真假掺半,但离奇的都对上了
脑海中狂敲系统:【我不是特意伪装身份了吗?怎么还是猜出来是我干的,时涯也有上帝视角吗?】
【稍等,】8096的数据条飞快转动起来,不消片刻,演算数据推出,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那天,是不是带的溪风剑?】
陆何言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陆师兄”的本命灵剑。
失策了。
他还真没意识到这个。
现在被系统点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跟实名救人有什么区别!但凡有心留意一下,就能猜出来。
见陆何言整个人呆愣愣地,时涯只以为他不愿相信,又道:“当时若非有师兄护着,恐怕我早已经死了,所以我一直将师兄视作恩人,从未忘却过,师兄于我而言就是那亭边朗月,松间长风,可望而不可及......”
“时涯,其实我......”
“师兄不必多说。”时涯修长指间拂过陆何言唇角,温柔又暧昧。
“那时我只想着,如果能离师兄再近一些就好了,就算一辈子也得不到师兄的垂怜——可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明月清风照拂天穹万物,我也只是你眼里的其中之一,与廊下芭蕉、院中蔷薇没有任何区别。”
在那双明净溪水般眼眸中,唯一不同的人,怕是只有温载雪。
“……我不是圣人,师兄。我也有七情六欲,我忍不了在你眼中只能成为过客一般的存在。直到你身中炙盛之毒,神智不清下,你向我坦露心迹,那是我才知道原来你我是两情相悦。”
时涯顿了顿,眼中浮现柔情:“师兄你可知道?那一刻,我心中是如何的雀跃,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立刻昭告天下,与你结为道侣,与你共度余生。”
“……”
陆何言唇瓣微动,指尖轻轻捻动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
寒潭密林,彻骨的冷意侵入骨髓,一张俊美的少年容貌逐渐有模糊到清晰,那人唇角微微上翘,朝他伸出修长如玉的手。
那人……似乎真的是时涯。他们当真是那样的关系?
陆何言犹豫着,没敢开口向他说这些,直觉告诉他,似乎仍然有哪里不太对劲。
见人低头沉默不语,时涯接过仅仅动了傍晚的粥,随即笑道:“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师兄忘了就忘了吧。”
时涯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失落,很快又隐藏于眼中,他伸手揽过陆何言的腰肢,低声道:"师兄,我们成婚,好不好?”
成婚......
陆何言眼神一滞。
隐藏在衣袖下,仅剩的半截残破的符纸听到这话,似乎激烈的震颤起来,被陆河言死死的握在手心。
***
万鬼州。
殿上不辨晨昏,幽幽青火无论何时地燃烧,若是靠近灯盏,还可以隐约听见细小的惨嚎。
“离开魔渊那么久,他最近可有动作?”
嘶哑阴森之意浸湿空气,云珂仿若未觉,只恭敬垂首:“回禀尊上,少主去了一趟红林屿花锦楼,见了几个手下,并无异常。只是……”
那声音淡淡道:“只是什么?”
“少主带回了一个凡人,还将人藏进了寝宫,属下查过寝宫周围的结界,除了那个男子,再无其他。”
云珂语调恭谨,声线平稳,听不出半分起伏波澜。
时御冷嗤一声:“云珂,这种东西还需要你小心翼翼,他废了你两条腿,难道把你的脑子也废掉了?”
即使是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这番也话说得毫不留情。
云珂咬牙解释:“尊上教训的是,只是属下见过那人,不太一般,或许可以利用此人引温载雪自投罗网……”
此话一出,殿中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青火中细微的惨叫。
当年黎垣进入秘境,他们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带着温载雪全身而退,挖取灵山骨的计划自然陷入失败。
后来时涯不知道发什么疯,要斩杀云琛,彻底与时御撕破脸,光明正大叛出万鬼之州,
而今已过去十年,时御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重塑根骨,灵山骨的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高台之上,时御缓缓睁开眼,乌金瞳孔中黑气涌动:“既然如此,不要让本尊失望。”
***
“师兄不愿意?”
略带凉意的嗓音响在耳畔,陆何言浑身僵硬,手心的残破符纸隐隐生出热意,似乎要将人灼烧。
温芷雨的纸鹤即使只剩半截,依然有传音之效,只是温载雪那边的声音传不过来,陆何言这边的声音却可以传过去。
早在一开始,陆何言就小心地将纸鹤裁成两半,方才时涯烧毁半张,估计也没想的他多留了个心眼。
毫无意外的,温载雪听到了全程。
陆何言心底擦汗,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受任何委屈......”
时涯把他的沉默当成不愿,轻轻叹息,声音中满是愧疚:“是我唐突了,明知道师兄现在根本不记得我,还提出这样的要求,师兄若不愿意,便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说罢,时涯放开陆何言的腰肢,站起身来:“你身子不太好,我去帮你找大夫来。”
陆何言却扯住他的袖口,忽地抬头:“为什么?”
时涯愣了一下,眸光闪烁:“什么?”
陆何言抿嘴,目光微凝,一副难以启齿却还是坚定道:“你对我……一往情深,我知道。”
空气似乎都静了一瞬,时涯目光沉沉,无声地注视着陆何言,似乎在思考这人究竟想说什么。
陆何言长舒一口气,指尖微微颤动:“既然,你我是两情相悦,那又为何要退缩?”
“.....”
掌心符纸越发滚烫,像是谁的情绪透过符纸渗进他指尖,几乎能让人心头震颤。
8096周围的数据条飞快滚动,难以置信地:【别自由发挥了陆,你真敢和时涯成亲,温载雪就能当场黑化给你看……】
【太棒了,不破不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8096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哈?】
你们人类真可怕。
传音符的另一头,温芷雨听的胆战心惊,还没从“长蘅就是陆何言”的信息中缓过劲来,猝不及防又是惊天巨雷响彻耳畔。
她一时不敢去看自家兄长的脸色。
失去记忆的爱人被拐走,还听信那人的说辞,即将与之成婚……
光是想想都会崩溃的程度,温载雪捏着传音仙鹤,脸色铁青,只是稍微近一点,怕是整个人都要冻成冰渣子了。
陆何言的声音还在继续:“时师弟,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却仍要这样,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若是我一直想不起来,对你来说,岂不是也很不公平?”陆何言轻声开口,语气是时涯从未听过的缱绻,“……或许这样,我就想起来了。”
咔——
温芷雨目光惊悚,朝温载雪看过去,只见这人修长手指被生生掰折,正以诡异姿势垂下,向来清冷淡漠的面容此时仿佛涌上无边郁色。
仿佛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被他强行压抑着,森冷的目光定定地盯着指尖的纸鹤,眼神冰寒刺骨。
温芷雨和陈云间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心头大震。
这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