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参与了毅州和皇都城平反将士的奖赏因着谢家的处置还未下来而拖了好些时日,那日刑部给谢家及其同党定好了罪,本该在那时开始着手给将士们的庆功宴,可萧宁枝姊妹的变故,又让宫里沉寂了好一阵。
见帝后二人几日来都不太有兴致,两个人都蔫蔫的,萧鸣渊兄弟两个私下商量了一番,觉着不如早些开了庆功宴,一是不让将士们久等,二是让宫里多些人气,三则是让百姓们明白,朝廷不会因为一些小异动而萎靡,要振奋百姓们对朝廷的信心。
问过了帝后,他们也是赞许,萧鸣渊就同楚倚雨开始对庆功宴部署,萧鸣涧也偶尔提些意见。
毅州的全将军和余的将士们因着路途遥远,是无法赶来参加这一场宴会了,但属于他们的荣誉不会缺失。
经萧鸣涧和萧鸣渊的择选,又通过了京里几个老官员的眼睛和皇帝的肯定,他们给毅州指派了一个新的知州,那位知州也是同郑玄舟一般,年轻有为,入了仕途,正渴望着为百姓做事。他带着给将士们的封赏以及满脑子记着的郑知州笔迹,往毅州去了。
其余从皇都前往毅州的军士,都收到了这日宴会的邀请,也按着规定的时间来赴约,当面受天子的感激和颁赏。
宴会的这一日又下起大雪,迟水披着萧鸣涧给她买的斗篷,两个人上了马车,一同去宫里赴宴。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萧鸣涧先一步下车,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挡在迟水的头上。
他伸出手,要牵着她护着她下马车。
周围是众多的官员、百姓和将士们在走动,迟水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四周,还不曾接住萧鸣涧的手。
萧鸣涧笑得眉眼皆是温柔,把手更往前递,直接就抓起迟水的手,甚至想抱住她的腰身让她下地。
迟水回握住他的手掌,却拒绝了要把她往他怀里拉的势头,自己踩着杌凳下来。
萧鸣涧把伞往迟水的方向斜了斜,他的肩膀就兜了一层薄薄的软雪。
迟水把他的手臂挽得很紧,萧鸣涧这是要把他们的关系在全京城人面前公布了,一下子身份的转变,使她尽管已经与皇后聊过几句,此时也还是紧张。
二人还在雪地里往前踩着脚印,却听见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叫唤:“为师的两个好徒儿,许久不见。”
迟水和萧鸣涧同时住脚回眸,身后的竟是在捋着胡须的则修师父。
则修看见两个徒儿同撑一把伞,二徒弟还这样黏着大徒弟,心里简直乐得不行。
他嘴角上扬,白雪沾到他的胡须和眉毛上,他也没顾上撑伞,就把脚陷在雪地里对他的两个徒儿笑。
迟水一下子跑到他面前,要替师父背包袱。萧鸣涧则大步走来,替师父挡住飘雪。
两个徒弟叽叽喳喳地对着则修问长问短,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师徒三人就窝在一把伞下往宴会的宫殿去。
迟水和萧鸣涧最好奇的自然是为何则修也有闲心来参加此次的庆功宴,毕竟如萧鸣涧所说,则修到永枫观后,已经是十来年都少有回皇都的时候。
则修长长地笑了两声,说道:“听闻渊儿和雨儿已有了孩子,老夫离开皇都时,他们两个都还是孩童模样,老夫着实是好奇,想回来看看。又听闻老夫的两个好徒弟表现出色,陛下和娘娘要对你们二人嘉奖,老夫自然要回来看看。”
迟水和萧鸣涧听了,都笑着哄他,说是师父教得太好。
则修看了看这两个言行几乎要一致的小滑头,又是拂着胡须笑。
他当然不会告诉迟水和萧鸣涧,他回来的最大原因是因着妹妹给他传了封信,说是涧儿和阿水姑娘自毅州回来后就成双成对的,想来涧儿的婚事也差不多要有着落。
则修一听自家大徒弟的单相思成了两情相悦,喜得龙飞凤舞地回了封信,问庆功宴是何时,又打上了好几套拳。再收到皇后的回信,他就收了行囊往皇都城来,恰好在宴会当日赶到。
行至举办宴席的宫殿,则修却先道别,他要先去看看娘娘。
明白自家妹妹的性子,小枝和小柯的离开定会让她时常失神有忧思,他必须得去对妹妹宽慰一番。
则修往顺瑞宫去,迟水和萧鸣涧一眼望见了萧鸣渊夫妇。
“是郑知州的爹娘和妹妹。”萧鸣涧认出那三个正在同萧鸣渊夫妇说话的人。
郑玄舟葬礼时的一幕幕闪过眼前,迟水不由得心头上了几分难过,她叹叹气,说道:“我们也该过去说说话。”
萧鸣涧点头,两个人就往那边去,一番介绍后,又续上了方才太子与太子妃同他们聊的话。
无非就是提起郑玄舟,萧鸣渊两个对他们表示遗憾,又说了说毅州百姓对郑大人的爱戴万分,以及郑玄舟对他们三人的牵挂。
尽管宫殿里都是喜气洋洋的一派气象,郑家父母及妹妹还是难免红了眼眶。
楚倚雨轻轻抚着郑母的背,给她安慰。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用袖子擦泪。
所幸,敬华宫里宫女抱出小皇孙,楚倚雨忙接过,让郑家人都看看孩子,这才把悲伤都渐渐忘到了脑后。
小项将军和项老将军赶到,父亲去找相熟谈天,小项将军一下子就跑到了迟水等人眼前,同他们笑着叙旧。
皇帝身子逐渐大好,这会出现在众人面前,已然无须旁人的搀扶了。
老公公远远地就派人来告知帝后二人将到,乱糟糟的人们也就各自入了座位前站着,望着帝后二人来的方向。
皇帝和皇后二人并肩走入,众人对他们行礼请安。
他二人落座后,宾客们也都坐下。
皇帝照例要说些场面话,把设宴的目的等等说了,又把话说到了对将士们的夸赞。
听到自己被提起在皇帝的口中,将士们都统一站起,敬了皇帝一杯酒。
大家再次坐下,皇帝示意他们无须拘谨,接着就宣了吏部的尚书,来对着底下在座的将士们读了各自的封赏。
此次宴会不仅请了军中的士兵与将领,还特意把谢家造反那日在城中勇于反抗的百姓也请入了宫,他们亦在受赏的名录中。
其余人的赏赐都领了,在萧鸣涧身旁坐着的迟水一直期待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出,偏偏是吏部尚书把名录都合上了,她还没听见。
迟水看向萧鸣涧,后者也皱起了眉。
迟水有些冷脸,但皇帝在这时突然说道:“宫中叛乱那日,朕仍在昏睡,有两个刺客闯入朕的寝殿,是军中一个姑娘来得及时,才救下了朕和皇后,朕给她一个她想要的赏赐,众爱卿该是无异议吧?”
听罢,萧鸣涧呼出一口气,在桌案底下捏了捏迟水的手,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了方才的神色。
军中的各位听皇帝这样说,心里都猜到了这姑娘是迟水,也知在毅州打的几场仗中,迟水的确是表现突出的,当下就都摇头说无异议。
那些大臣虽不知这姑娘是何人物,但既是救驾有功,也就都不能说不同意的。
如此,迟水就对上皇帝的目光,男人问她想要些什么。
皇帝承认他有些肤浅和自大,他以为像迟水这样正陷于男女感情的二十岁姑娘,心水的对象又是他那个出众的二皇子,会在听到他的问句后扭捏地说要嫁给萧鸣涧,但直到迟水站起,对他行了个毕恭毕敬的礼后,他才知他错得有多么离谱。
因为迟水闪着她的黑色眸子,对着他问:“陛下能否让我当一个驻守禁州的将军?”
此话一出,座下皆是惊奇声。
萧鸣涧的眼底却亮起了赞许,抬头看着他身边的这个姑娘。
皇后和楚倚雨听了,目光更是离不开迟水了。
反应过来后,皇帝一笑,有些自责地摇摇头,而后便认真地看着迟水的眼睛,回道:“可以。但若是迟将军管理无方,朕亦可以撤销迟姑娘的将军头衔。”
皇帝金口玉言,在朝野中诸多要臣的面前赐了迟水一个将军的位子,这标示着她成为全天下第一个由皇帝亲自授予了武将职位的姑娘。
则修在一旁听了,眼底更是含着笑,看向自己的二徒弟。
迟水坐下后,宴席才算真正的开始。
大家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皇帝和皇后住了几日这冷清清的后宫,也是许久没有过热闹感,都欢喜得不行,皇帝一高兴,竟也喝了个酩酊大醉。
一场午宴下来,倒了不少的人。
由此,大家都趴在桌案上,等着府上的小厮来接。
萧鸣涧扶着没有酒量又硬生生喝了十来钟酒的迟水,待上马车时就打横一抱,两个人入了车内坐下。
愉放也醉得颠三倒四,靠在马夫的身上,马夫驾着马车,一车人往王爷府回。
车内的迟水不太安分,外边的雪下个不停,分明是正冷的时候,但吃多了热酒,迟水身体就燥热起来,扭动着腰身要把斗篷脱了。
萧鸣涧禁住她的手,耐心地劝:“阿水,脱了容易受寒。”
“我热。”
实在拗她不过,只能任由她把斗篷解了,但萧鸣涧又把她拥入了自己的披风下,把她裹了个紧。
迟水的眸子被酒浸过似的,正动荡着漪澜。
“我说了我热。”
她说话时哈出的热气,轻轻地拂到萧鸣涧的唇上,简直瘙痒难耐。
萧鸣涧略微低头,就触上了她的唇。
酒气顺着温软传入,让他有些失了理智。
帘子外的寒风泻进来,车内的两人却吻得火热。
舌尖的纠缠,手和腰的触碰,互相吮吸的唇。
一个吻结束,萧鸣涧意犹未尽地啄着迟水的脸颊,声音响起:“我帮你把斗篷穿上,可好?”
迟水趴在他的肩头,闷哼了一声,有些懒怠于坐起。
无奈,萧鸣涧只好用自己的披风包住她,伸手掀了下车帘子,快到王爷府了。
马车停住,车外竟响起了一道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女声:“王爷!阿水!”
迟水起身,浆糊的脑袋没想起说话的是谁人。
萧鸣涧却听清了,有些诧异地开口:“梨丫头回来了?”
“梨姐姐?”
迟水弯腰站起,就要往外跑,又被萧鸣涧拉回,给她套好斗篷后,才松了手让她出去。
两个人出了马车,发现竟真是素梨和许知苇两夫妇在王爷府门前候着,见了迟水和萧鸣涧回来,一个高兴,素梨就冲上前抱住了迟水。
闻到迟水身上浓烈的酒味,素梨皱皱眉,对着萧鸣涧说道:“王爷怎么不拦着些?阿水醉成这样。”
迟水摇摆着身体,手慢慢地摆了摆:“无妨,无妨!”
她实在是太被醉意侵袭,素梨和萧鸣涧把她搀扶回了卧房,看着她沾了床就闭眼睡熟了,他们才出来,到厅堂上吃茶聊天。
素梨和许知苇夫妇两个游历完了几乎十二州,今日午间刚回到了皇都城,给城中亲人带来了好些有趣的玩意,喊了许母到王爷府,一家子人欢欢喜喜地说着话。
丫头们接过梨姐姐的礼物,都笑得合不拢嘴。
孔妈妈拉着素梨,把她离开皇都后许多的事都同她说了,听说阿水离开了谢家,反水到王爷的阵营,还跟着王爷上了战场,素梨有些惊叹。再听说阿水同王爷的事,素梨更是睁圆了眼睛,饶有兴趣地让她们细细讲讲。
估摸着宫中宴会也快结束,素梨就拉着许知苇到了外边迎接,同王爷一起回到厅堂,王爷也要问他们许多游历途中的事,他们夫妇两个就把话又重提,再把那些趣事见闻都说了一遍。
一家人闲坐聊笑的时辰过得总十分快,天色渐渐暗下来,孔妈妈想着该去烧饭了,大家才想起怎的今日刚被封赐了将军名号的迟水还未曾睡醒,云桃和素梨推了门进去,迟水翻了个身,睡得正酣。
素梨和云桃捂嘴笑了笑,又把门轻合,二人退了出来,去厨房找了孔妈妈,让她待会留些饭菜给阿水。
入了冬的日子渐短,夜幕早早地就被拉起,晚间的风变得愈加冷。
饭菜上了桌,暖黄的蜡烛光下,王爷府的膳厅人气团团,笑声赶跑了身体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