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路嘴就没停过,到了榕树那儿,却看也不看一眼,蒋鹭拉住她,“不看看树?”
盛屏侧身看就在她左手边的榕树,确实是很大的一棵树,但是没有鸟的踪影,也没有任何声音,安安静静的,好像她之前说得是假话似的。
“怎么这么安静?”从她发现这条路开始,她就再没走过前面那条街,就是想要躲开王家人。
每回她经过这棵树时,总能听见鸟叫声、蝉鸣声,今天倒反常了,这天儿也不算冷呀。
蒋鹭道:“林老太的院子就靠这边,近来她精神不济,总说听见外头有吵闹声,林大夫人就让人把附近树上的鸟、鸟窝、蝉都清理了一遍。”
盛屏震惊,“林老太吃斋念佛,怎么会同意大夫人这样做?”
“是不同意,可大夫人做都做了,总不能再把鸟捉回来吧?林生源这些天唉声叹气的,号召学堂的人抄佛经讨他奶奶欢心。”
盛屏听得有趣,“他倒是个有心人。”
“昨天,他邻居上门送礼,本来林家一贯是不理会的,却因为送的东西,请进了府里,喝了一盏茶才离开。”
盛屏不说话了,她以为蒋鹭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不想是另有深意,拐来绕去的,就为了引出王家,猜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盛屏只能正常说话:“哦,送的什么啊?”
“一尊佛像,说是从京城青云寺求来的。”
盛屏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没讲话,继续往前走,到了林府后院侧门,盛屏微笑着跟蒋鹭告别,“我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步履匆匆,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愤怒。
心虚蒋鹭发现她和王英的关系,愤怒蒋鹭不开诚布公的直接问她。
两种情绪在她脑子里打架,搞得她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
喜儿看她表情不善,问她是不是有心事。
盛屏摇头,“这些天太累了,没休息好。”
喜儿却笑了,“近来全是问唇脂和香露的,虽然店里没有卖,可是她们问了,留下地址,走时也不空手,生意比那几家都好。”
那几家自然是胭脂铺的同行,他们掌柜的还上门来探过她的口风,想挖她去那边干活。
喜儿惊讶之余,有点儿为自己感到可悲,她这掌柜做的都能被人高看一眼了,就凭这个她也能独当一面养活爹娘,可惜她是家生的奴婢,无法做自己的主。
这些天眼见着生意渐好,她生出过向盛娘子求助的想法,可是很快就被自己压下去了。
盛娘子再得老夫人喜欢,家里现在做主的也是大夫人,何况,盛娘子也没有能耐敢同林府做对,就是心疼她,为她去求情,只怕结果也未必是她想要的,索性不想了,不如这几个月好好做事,多攒些钱留给爹娘养老。
到了关门的时辰,盛屏让喜儿先走,她留下收拾,结果喜儿走了没多久,王英来了。
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盛屏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可算有发泄的机会了。
“铺子关门了,王公子若是要买东西,明日赶早。”
王英轻叹一声,脸上是那副可怜可惜的让盛屏一看就犯恶心的表情。
“你这又是何苦?起早贪黑做点儿小生意,全供给蒋家二郎科考了,他爹娘都与他断了亲缘,可见不是良人,这样的人即便日后真考上了,还能回头来找你?若是心狠些,再把你赶回乡下,你一介弱女子又当如何自处?”
盛屏听他说这样的话,更觉得恶心。
王英仿佛是做了巨大的挣扎,好不容易才做出一个决定,“不如你找个由头同他和离了,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一个住所,位置虽然离城里远了些,可地方大,有庭院,有菜地,你住在那里还可以种菜养花,我再给你雇个丫头和婆子照顾你起居,你以为可好?”
原来是打算把她养在外头做个外室。
盛屏劝自己心平气和,“王公子这般为我着想,我当如何回报?”
“那房子外有一条河,每年夏天我都会同有人泛舟游湖,届时若有你为伴,泛舟月游也是美事一桩。”
盛屏都听笑了,正要破口大骂时,进来了一个,她偏头一看,是蒋鹭,霎时,她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王英对蒋鹭的到来也是一惊,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冲他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盛屏手里捏着鸡毛掸子,不敢看蒋鹭的表情,搬出凳子让他坐,“有几笔账还没记,要等一等再走。”
蒋鹭没坐,拿过她手里的鸡毛掸子,“你记吧,我来掸灰。”
盛屏悻悻坐在柜台前翻开账本,明明之前脑子还清楚记得的账,这会儿死活想不起来,干脆把笔放下,账本收好,起身对蒋鹭说:“记好了,走吧。”
蒋鹭却没有动,认真地看着她,“那孩子是他的。”
盛屏屏住呼吸,她没想到蒋鹭这么直接,甚至还用的陈述句。
不等回答,蒋鹭接着又问:“你喜欢他?”
盛屏马上摇头,又心虚地看他一眼,因为原主确实是喜欢王英的。
原主身世可怜,自亲爹去世以后,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她娘给她找的后爹,家里底子厚,不愁吃穿还有闲钱下馆子,做点儿别的事,可盛家其他人容不下她们母女,被虐待以后她娘一死了之,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盛家人,自此再未有过一天舒心日子。
那一年她遇见了王陵,他是个好人,又一心对她,娶她进门,让她过了几天好日子。
可是她对王陵还没来得及熟悉,就因为王陵对她太好,导致婆婆有些看不惯她,处处针对她,虽然处境是比在盛家要好些,可动辄言辞侮辱,眼神不善,也十分的折磨人。
后头王陵又病了,王陵母亲看她更不顺眼,渐渐地发展到身体虐待,不会留下显眼的伤,而且理由光明正大:为丈夫祈福。
于是她就一夜一夜整天整天地跪在佛堂前,跪得她起不来身,走路都费力。
这就让她有点怨王陵了,觉得是他害得她过这种日子。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王英出现了,他比王陵长得好看,身材高大,人又温柔体贴,知道她过得不好,就安慰她,还送她礼物,帮她训斥欺辱她的下人,简直是她悲惨人生的一束光。
她很快就沦陷了,然后两人开始偷情。
她被赶出王家,一半是因为婆婆容不下她,一半是因为王英的妻子发现了她们的关系怒不可遏的掌掴她赶她走。
她本来以为王英会给她想办法,哪怕回了盛家也想着王英会来找她,就是躲在外面,做个外室她也是愿意的。
可是,王英始终没出现,月事又没来,她吓坏了,娘家要她嫁去蒋家,她求了,可是她们只认银子,她只好捧着灵牌再嫁一次。
盛屏之前就觉得奇怪,原主身体再差也不至于摔一跤流了产就没命吧,现在想想未尝不是心灰意冷吃了毒药。
她是同情原主的,可此时此刻看着蒋鹭,不免失落,她若能撑到蒋鹭回来,未必不能幸福一生。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早就把他忘了。”盛屏拉着蒋鹭的手,“相公,咱们不提他了,好吗?”
蒋鹭自进了林府读书,跟同学相熟以后,也被告知了不少盛屏和王家的事。
他知道盛屏可怜,年幼丧父丧母,在盛家过得极为艰难,也知道王家二公子对她一见钟情,娶她进门,可随着王陵得病,她在王家的处境急转直下。
高深院墙藏不住后宅阴私,王夫人使得手段一次还算正常,几次三番就成了刁难,谁也不是瞎子,怎能看不出来。
而她被赶出王府那天,王陵的妻子在门口骂她的那些话,也尽数被人听了去。
外头人听了也说盛屏不是好东西,跟大伯搞在一起,丢王家人的脸,还说她忘恩负义,若非王家肯接纳她,她还不知道被嫁去哪里。
紧接着盛屏就被盛家卖给了蒋家,在出嫁当天摔跤小产的事更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连带着盛家都受了连累。
蒋鹭当时被蒋家人逼着带盛屏离开万山镇,现在看来倒成了一件好事,起码躲过了那些流言蜚语。
“以前的事我当然不会去计较,只是他这样痴缠上来,你打算怎么做?”
盛屏摇头,“我还没想好,但是我肯定不会再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相公,你相信我。”
蒋鹭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着,看着她的双眼,语气温柔,“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日后常住在万山镇,难免与王家的人有接触,王英今日这般作态,若是不及时处理,日后还会上演,会损伤你的名声。”
“相公很在意我的名声?”
蒋鹭微微一笑,“胭脂铺做的是富人家的生意,这些人互有往来,若是王家从中作梗,生意还能做得下去?”
自然会急转直下,连带着点心铺只怕也会受到牵连,只要她走在万山镇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流言蜚语的杀伤力有多高,盛屏是知道的。
“你我若想在万山镇长久安生地住下去,王家这个隐患必须要消除,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这几天你避一避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