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鹭把前因后果详细讲给她们,他见盛屏脸色越来越差,甚至开始发白,停下来,握住她的手,“盛家六口人都被杀了,蒋家人也都搬去了江南,柳氏那边,我来这里时,在路上听说昨天夜里柳氏突然发狂掉入了郊外河里,淹死了。”
盛屏遍体生寒,她为原主在王盛两家全须全尾活下来而感到莫大的疑惑,这两家人恶毒至此,竟然让她逃出了出来,简直匪夷所思。
然后她脑海里浮现出王兰香的面孔,身体一抖,“王兰香她怎么样了?”
蒋鹭眼眸一暗,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握成了拳头,“大哥说去了江南以后,蒋游不会让她活太久。”
即便知道王兰香罪大恶极,但在得知她以后的下场时,盛屏还是无法感到一丝快慰,活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谁能料得到自己日后的下场?
而最让盛屏感到恐惧的是那位江文书,一个小小的县衙文书,竟可以背着县令瞒下纵火案、杀人案,还从中获利,这样的人在岷县根深蒂固,谁能动得了他?怕不是想要谁的命就能要谁的命。
他简直就是岷县的天。
“相公,回去以后,你一定要用功读书,考得功名,离开岷县。”
望着盛屏灼热殷切的目光,蒋鹭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考得功名,带你离开这里。”
盛屏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铺子被烧了,重新修建以后是否还要继续经营,她转头问王秋云,“秋云姐,你还想留在万山镇经营铺子吗?”
王秋云一愣,很不理解盛屏的意思,“你不想开店了?”
盛屏垂下眼眸,“开,但你要回万牛镇。”
王秋云沉默一会儿,坚定地摇摇头,“我留下。”她伸出手抓住盛屏冰凉手,与她十指紧扣,“我与你们相识一场,走到今天,也算是患难与共,哪能因子这一点点的挫折就临阵逃脱?不管日后如何,总归大家都在一处,就是死也死在一起。”
盛屏心头泛酸,“你该答应王水的,他是个好人。”
王秋云红着眼眶一笑,“等过年,我就告诉我娘他的事,要是她同意,我就和表哥成亲。”
离开万山镇不过一个月,但盛屏再次出现在熟悉的街头时,还是感到一种陌生,突然之间,眼前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两张面孔,一张和颜悦色,一张阴狠狞笑。
盛屏放下车帘,不再去看。
马车停下,蒋鹭扶盛屏和王秋云下来。
盛屏看到熟悉的榕树,“怎么到了林府?”
蒋鹭道:“我跟生源说好了,我们还住在林府,王嫂子也住里面。”
后门开了,喜儿见到盛屏两眼放光,惊喜地上前搂抱着她,“盛娘子可回来了,叫我好生担心。”
林生源也从后门出来,与蒋鹭相视点头,“母亲把我隔壁院子收拾出来了,那院子原本是给客人准备的,小了点儿,不过住你们三人绰绰有余。”
蒋鹭感激道:“多谢。”
林生源不当一回事,“这有什么的,要不是那几天祖母去了,我爹和我几位叔伯回来,实在无暇兼顾其他,哪里能让嫂子在牢里待一个月,不过,我找人打点过了,嫂子没受磋磨吧?”
盛屏摇头,“没有,一切都好。”她这时才注意到林生源穿的是孝服,手臂上还戴着孝布,她不敢相信,林老太就这样去了。
“老太太她……”盛屏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
林生源面露惆怅,“奶奶去了,听老嬷嬷说她是夜里去的,没受苦。”
那样好的一个人,就这样突然的去了,盛屏心中很是难受。
“快进门,嫂子可去给奶奶上一炷香。”
进入林府,随处可见白灯笼、白幡。
林老太生前常去的佛堂现在供着她的灵牌,盛屏给她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说了几句话,这才缓过劲儿来。
林府给他们安排的院子叫梧桐苑,院子中间真有一棵梧桐树,但只有手腕粗。
林生源道:“这里原本是棵柿子树,前年夏天被雷劈死了,我娘就让人种了一棵梧桐树。”
因为林生源说这院子有点儿小,盛屏就以为真的很小,谁知前有花园后有池塘,还有亭台、楼阁各一个,东西两个厢房、两间耳房,后院靠墙还有三间库房、两间罩房。
“要是哪里不方便,只管同我说。”
蒋鹭道:“就是自己家也没这么好。”
林生源很快走了,盛屏和蒋鹭住西厢房,王秋云住东厢房,里头家具、床褥都是崭新的。
杨柳巷那里的东西也尽数搬来了这里。
夜里盛屏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快中午了才被王秋云叫起来。
用过午饭,盛屏和王秋云去了街上,被烧毁的铺子已经在重建了,不过要想开业,起码还得一个月,与其闲着没事,不如回万牛镇看看。
盛屏跟蒋鹭一提,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回去看看也好,荣二叔他们也都很关心你。”虽然信里写了盛屏安然无恙,但荣二叔他们始终不信,一直想来这里看望她,但万牛镇又离不得他,只得在信里一遍遍地问。
盛屏和王秋云两人收拾了几件衣服赶马车回万牛镇,到了郊外,盛屏突然想起了成家村,不知道成春有没有来镇上找她。
“秋云姐,我还得去一趟成家村。”
两人绕了一段路去了成家村,一到成春家,成春惊喜得很。
“我那天带画册去镇上找你,谁知两条街竟然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得回来。”
成春把她们带去书房,“这是三十份画册。”
他也在街上打听过,知道了盛屏被带走的事,但画册的事他已经跟人说好了,大家都画了不少,干脆就画完了,送来他这里,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盛屏放出来的消息,他都心灰意冷,打算这两天就去镇上找书画店的老板把画低价卖给他,谁知盛屏主动找来了,真是让他欢喜得很。
盛屏检查了画册,都是工笔画的画风,风格上是一样的,但在用笔上有些微差别,总体来说,比她画得好得多,她放下心,又给了一半的银子。
“这是一半的银子,剩下的一半等我从万牛镇回来以后拿了画册再给你。”
成春点头答应。
盛屏和王秋云没有直接回万牛镇,先到了万安镇,路上许是累了,盛屏不大有精神,话不多,王秋云以为她心情不好,也没讲太多话。
眼看着离万安镇越来越近,盛屏突然产生了点儿逃避心理,那些原本她经常会想起来的熟人,在此时此刻却让她心慌不已,她想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吧。
想当初她去万山镇大展拳脚的时候,没想过会遭遇这样的挫折,竟然让她有些承受不起了。
马车从李氏客栈的正门绕到后门,直接进了盛屏当时租的小院,因为没有提前跟人说她们要回来的事,柳大娘一见到她们惊喜得很,忙放下手里的簸箕,高兴地去牵盛屏和王秋云的手。
“怎么回来不提前让人捎信儿来?这都晚了,外头都没人卖菜了。”
盛屏看着晒了半个院子的澄粉没有说话。
王秋云道:“大娘做的面片汤好吃,我和盛屏都想念得很。”
盛屏这才回过神,笑着说:“是啊。”
柳大娘马上动起来去厨房做面片汤。
王秋云和盛屏回屋铺床。
吃饭的时候,柳大娘问起了万山镇火灾的事,盛屏和王秋云含糊过去,没说太多,柳大娘一昧沉浸在她们回来的高兴地情绪里,没察觉到她们两人略有僵硬的表情。
晚上盛屏和王秋云睡在一个屋,王秋云劝盛屏,“这事儿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太挂在心上。”
做生意挣钱,以钱谋权,以权护身,这是盛屏先前的想法,她不想如蝼蚁一般任人欺凌,结果好不容易攒点儿钱,全花在捞她出来上了,她是失望且非常不甘心的,同时内心里也生出了许多忧惧。
王府长史再霸道,也不过是赶人走,没出人命,可王兰香和柳氏的所作所为,却实在让人感到可怕,那么多的人命,她们全然不在乎,江文书助纣为虐,一心捞钱,草草结案,真相却将永远被掩盖。
王秋云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去烤鸭店和烧烤店看看,顺便跟米老板和刘老板叙叙旧,说说话,可盛屏总担心离他们太近会不会连累他们,若是突然又烧起了一把火,那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盛屏睡不着,对着黑夜默默流泪,早上王秋云起床,发现盛屏的眼睛都是肿的,知道她心里难过。
“蒋兄弟让你回来就是想你见见熟人,放松心情的,怎么你好像更难受了?”
王秋云轻轻握着盛屏的手,“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有时好有时坏,好的时候多笑笑,坏的时候哭一场,还得继续过,你呀,心思别太重了,回头见着荣二叔他们了,倒让他们生出许多忧虑来。”
盛屏其实也很不愿意这样,但心里总有一团火,烧一会儿,熄一会儿,没完没了的,弄得她浑身懒散,心情抑郁。
王秋云想了想,“生意的事你就先别管了,圆圆的婚事不是还没着落吗?也不知道米老太怎么跟荣二叔他们说的。”
盛屏这才慢慢坐起来,“是啊,还有这事儿要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