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嘀哩哩有些惊恐地喘着气回神,呆滞了一会后,愣愣地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攥了一大把粉笔站在讲台上,再看眼前,那些整整齐齐的课桌,全都笼罩在不祥得有些凄厉的蓝色月光里。
“……哦、哦!这是小梦……”
“哩哩!快躲开!”
果然就听到了小梦大喊的声音。
嘀哩哩只觉身侧的空气突然快速流动,微微转身,就见一只诡异又粗糙、像是小孩子涂鸦的蜡笔画一样的巨大虎鱼张着大嘴,露着两排污黄色的尖牙,穿过教室门向她冲过来。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这种时候,嘀哩哩的脑袋竟然很有闲心地念起诗来。
……哦!对!小梦她们被困在这个到处游着奇怪大鱼的学校很久了!
嘀哩哩淡定地捧起手,鼓起脸颊对着那只大虎鱼吹过去一阵粉笔灰的烟雾,果然一下就把它呛得在空中刹住了车,“啊啾啊啾”地打起喷嚏来。嘀哩哩又灵巧地一个闪身,躲过它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口气,和腐蚀性的唾液——它们溅到讲桌和地面上,发出了“嘶嘶啦啦”的讨厌声音。
“哈哈哈,哩哩,干得漂亮!”
小梦那小小的身体快乐地跳了过来,在空中灵巧地旋了个身,一脚就将大鱼飞踢出了教室。她落在地上后轻轻点了一下,便又灵巧地跳起来踢上了教室门。
“这是你新研究的魔法吗?真厉害呀!”她回身快乐地跳到了嘀哩哩的肩上。
是的,童话世界的精灵们各有各的长相与特点。像小梦,她便是一个有着小孩外表的小精灵,或者更准确点,小宝宝的外表。
教室外依然不停地有拳头大小、剪贴画一样的弹涂鱼噼里啪啦地撞到玻璃窗上,然后猛地一下爆开,变成一滩摊鲜蓝色的粘稠液体,沿着玻璃死不瞑目似的缓慢流下。
小精灵小梦完全不把这可怖诡异的场景放在眼里,她这会坐在嘀哩哩的肩头,两条短腿自信又悠哉地晃荡了起来。
“哎呀,其实是何童的灵感啦!”嘀哩哩美滋滋地回她。嘿,如果让何童看到这只打喷嚏的大鱼,她不知道又要怎样抗议呢……
——等、等等,何童?!
嘀哩哩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起来。
“……小梦,我怎么在这里?!”
“啊?你不一直在这儿吗?”小梦橄榄石一样剔透闪耀的浅绿色眼睛无辜地睁大了些,“你在这一天一夜了呀!”说着她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小小软软的手关切地贴在了嘀哩哩的脑门上,一套表演行云流水,“哩哩,你不是说你的记性好了一些了吗?是不是只是敷衍我的?是不是,其实那个何童……”
“天哪!田鼠女王说要中午砍我们的头!”嘀哩哩完全没注意到小梦的表演,“这会,这会何童怕是……”
“怕什么呀,就算被砍了头,也只是回去现实世界后难受点而已,再把她召唤回来不就行了。”
小梦无所谓地打断嘀哩哩。
……笑话,她才不在乎那个何童的死活!
或者说,除了她自己的伙伴和嘀哩哩,其他所有人她都不在意——尤其是嘀哩哩的那些伙伴。
当初建议嘀哩哩寻找大人伙伴,不过是缓兵之计。她也不知道,嘀哩哩怎么会那么突然又那么坚定地决定去死。不过好在,嘀哩哩还对最后的葬礼有些期待,是的,一个一定要死的人是不会在意自己的葬礼的,如果在意,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发挥了自己十二分的演技与口才,说服了嘀哩哩去寻找一个坚强勇敢、有责任感的大人伙伴,之后更是对每一个人选都多加挑剔,正经拖延了好长一段时间,并成功拖到了现在。
当然,她的挑剔也不全是出于拖延的目的。
就拿嘀哩哩的上一个伙伴来说吧,其实那是她参与着挑挑拣拣选中的。刚开始,嘀哩哩向她描述,说那是个温和柔顺、脾气顶顶好的女孩,可等她亲眼见到并且和那个女孩一起冒险后,她才发现那其实是个没有一点主见、事事都要依赖别人的赖唧鬼,而且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嘀哩哩已经成为给人端茶倒水的家养小精灵了!
所以,一等那个女孩实现了愿望,找到了男朋友——是的,真是个低格的愿望!更不要说她那个男朋友和她差不多的性格,也就是嘀哩哩还得多给一个赖赖唧唧的男人端茶倒水——她又一次地发挥十二分的演技与口才,赶紧让那个女孩相信自己已经成为了更好的大人,欢天喜地地终止契约,离开童话世界了。
而现在这个伙伴,何童,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就忍不住头痛!
这个伙伴的选择她没能参与多少意见,因为这就是嘀哩哩偶尔在大街上遇见的,说是在龙爪槐树下与她一眼万年……(当然,这不是嘀哩哩的原话,但也差不多了!)
嘀哩哩也向她描述过何童,说是一个天真烂漫又谨慎可靠,天马行空又敏感纤细的女孩儿。
“或许这些特质听起来有些矛盾,可是你见到她就知道啦,她是个多么特别的女孩子呀。”
嘀哩哩脸蛋儿红红地这样说。
呵!有什么矛盾的?仅从这些词汇,她就已经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幼稚任性、屁事多、想一出是一出、还爱生气爱崩溃的巨婴形象了!
那些巨婴大人,个个都简直把自己当公主、把童话世界的精灵们当奴隶一样剥削!
更不要说今天,她感应到了嘀哩哩剧烈的情绪波动。
是的,她这个最好的朋友这些年魔力越来越衰弱,情绪也早就变得如死水一般了,最近却好像被那个何童牵动了心神似的,突然患得患失起来。她今天更是罕见地隔了老远就感应到了嘀哩哩,那种内疚、害怕还有别的什么情绪的混合……
内疚什么,害怕什么?总不能是怕那个何童生气吧?!所以现在,她一想到那个还没见过面的何童就恨得牙根痒痒。
嘀哩哩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
在嘀哩哩眼里,小梦的内心就和外表一样,是个天使般的小孩儿——她看人一直有点东西的。
“哎呀,哎呀!这下可糟啦!我、我得赶紧走啦!”
嘀哩哩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茫然无措地来回踱了几步,又想过去开教室门。
“干什么这么慌张嘛!来,还是我把你传送回去吧。”
小梦无所谓地拿起一支粉笔跳到黑板上,用那只光着的小脚当支点,“吱溜”一下就画出一个圆来,一道浅绿色的光幕波光粼粼地晃动了几下,便稳稳地汪在了粉笔圈里。
“何童,她怕是要生气了!”嘀哩哩也来不及客套,急急忙忙地跨上一条腿,就要离开。
还、还真是怕那个何童?!小梦努力压制着要抽搐的眼皮儿,熟练地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浅绿色的眼珠上那层水光,便是最冷漠的女性看到也会心软几分,“哩哩,我是不是不小心,耽误你们的冒险了?”
“怎么会!”果然,嘀哩哩看到她这副模样立刻就心疼了,就那样不上不下地挂在黑板上和她又聊了起来,“小梦,我一解决田鼠王国的事情就马上回来!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先顶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没事儿,鸽子她们也快过来啦,我没问题的!”小梦露出天使宝宝一般的笑容,“对了,你这次要不要也邀请何童过来帮忙呢,你知道的,这个小世界的画风,还有那个死掉的精灵,让鸽子她们有点撑不住了,我觉得我们需要更多,勇敢的帮手。”
嘀哩哩略有些迟疑,她看了看不停撞在窗子上的怪鱼,在玻璃上抽打翻腾的颜色诡丽的藤蔓和蕨类,还有那四处飞溅涂抹的鲜蓝色液体,那个蓝色像是反色之后还带着些荧光似的,刺得人眼睛痛。确实是让人不舒服的画风,不知道何童会不会害怕……
“好,等我问问她吧,她可勇敢啦!”嘀哩哩出于莫名的原因,想要在小梦面前帮何童树立一些正面的形象。
等她钻进光幕,小梦正要收起自己的笑容,嘀哩哩却又突然探出头来,“对了,我刚刚有没有告诉你,何童送了我一条漂亮的披肩呦!而且是手织的!等下我带过来给你看!”
说完,她才美滋滋地离开。
唉,小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孤孤单单地立在讲台上。这会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那平时骄傲挺起的小胸膛也疲惫地塌了下来。
——……手织的披肩?唉,如果有什么无知的少女来向我这个充满智慧的老小精灵请教恋爱注意事项,那我一定会告诉她们,要小心那些爱做手工的女孩,是的,她们总是会把爱好伪装成爱送给别人,唉,唉!
她担心,嘀哩哩怕是有些迷上那个何童了。
正忧虑着,教室后面的玻璃窗子突然炸裂开来,纠缠在一起的红海草、黑蕨和紫藤什么的一股脑地涌了进来。她最后地叹了一口气,无所谓地踩着这些怪里怪气的水草跑上小窗子,一矮身,就跳出了教室,然后沿着长长的连廊漫无目的地跑了起来,身后一窝蜂地追着一群奇形怪状的涂鸦鱼。
“哈哈哈!何童!快点来吧!”她快乐地大喊着,两只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连脚上沾到了一些腐蚀性的液体也满不在乎,“老娘非吓死你不可!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极是天真烂漫——可不是那些非要用“天真烂漫”形容的阴暗大人能比的,例如说何童——就算是此刻怀着一些反派般的小坏心思,她的笑声也像一串金色的小铃铛轻轻摇荡那样,清脆可爱……
然后阴魂一般在教学楼的上方盘旋环绕。
何童不知道童话世界里还有除了嘀哩哩以外的人在等自己。
当然,她连嘀哩哩有没有在等自己都不确定。午夜十二点已经到了,她又回到了自己小小的躺椅上。现在她正流着泪接着织那顶萱草绿的小熊耳朵帽子,不过接连织错了好几针。坚强独立的她可不愿意向人透露此时此刻她到底在想什么。
倒是嘀哩哩,她顺着小梦的传送光幕回到了那个麦田下的城堡,却发现……天黑了?
原来,这个城堡里的小太阳也会下山吗?
城堡二楼的小厅里燃着不少水晶烛台,她没怎么多想地先去了那里,却发现冷冷清清的。田鼠女王、田鼠卫兵什么的,都不见了。
当然,她还看到了那个花里胡哨的棺材。呀,难道是那个小公主的遗愿吗,这棺材,也太特别了……
棺材旁边的金色王座上还搭着她那条漂亮披肩,她没心没肺地拿起来系在了腰上。
——唔,还是先去地牢召唤何童吧。
她的想法比较简单,两个人的小团队是在地牢里分开的,那就应该在地牢里重聚。
所以可想而知当何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严重伤害人自尊心的潮湿发霉的地牢时有多抓狂。
——当然,她本来是不想回来的!
她当时正在躺椅上气急败坏地回退错针,突然像是有什么人趴在她耳边呼唤似的,“何童——何童——”,那声音细细小小,简直像是手心里一只蝲蝲蛄乱蹬的小腿。而她,不过是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然后立刻就天旋地转,从不知道哪里落回了那个地牢。
是的,当初签下的魔法合同有规定,“若乙方需在约定时间外召唤或拜访甲方,则必须征得甲方同意”。何童愤怒,一句“嗯?”能算是同意吗,算吗,嗯?
不过不管她愿不愿意,她现在又落回到童话世界,落进嘀哩哩的怀里了……那个没良心的、举止轻浮的嘀哩哩!
“何童!你还好……”嘀哩哩激动地抱住了好像分开了好久的何童,正要把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就被坚决地推开了。
“放尊重点,少动手动脚的!”何童装模作样地跳开,理了理头发,又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这黑灯瞎火的,你连个灯都不点吗!”
“……哦哦!我、我实在是太想你啦,把灯的事情,都、都给忘记了。”
嘀哩哩心虚又笨拙地想要说些甜言蜜语,这反倒让何童不好受起来。明明已经决定好要对嘀哩哩冷冰冰、淡淡然了,可是一听到她那惶恐的语气,自己还是忍不住替她委屈……这叫什么事儿?!
等那个大大的柚子壳灯亮起来,让何童把嘀哩哩看得更清楚些的时候,她更不好受了。
嘀哩哩的编发大部分已经松散开了,只还有一条细细的麻花辫乱糟糟地夹在后脑勺上,那不修边幅的样子就像是公主跑出去疯玩了一天似的……没良心的嘀哩哩!
何童又埋怨地扫视了一下她的身上,就见那条绿色的大披肩竟然若无其事地围在她的腰上。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