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学校的玉兰花开了。
走廊的通道里挤满了看榜的同学，这是分科以来的第一次考试。理科榜和之前的总榜差不多，梁奕舟，骆玖和杨帆前三，不过差距比上学期小。
文科那边人更多，大家都很好奇分科之后哪些学霸冒出来了。
杨帆看到柳园原，拨开人群走进去，拍她的肩膀打招呼，“园原。”
柳园原转过来，惊喜溢于言表，“杨帆！我好久没看到你了！”
“恭喜你”，杨帆指了指榜上柳园原的名字，第一。
“你也不错嘛”，柳园原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考到第一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周围人多，不自觉放大了声音，“你以后都考第一名！”
面对这样的祝福，柳园原欣然接受，眉宇间的自信和野心和她那张可爱的脸并不匹配，但她们都很喜欢。
杨帆一直沉浸在和朋友的交谈中，没有注意到前面还站了一个人。
对方似乎对她们的谈话很不满意，轻轻“哼”了一声，憋红了脸，气冲冲走了。
“他怎么了？” 杨帆觉得那人很面熟，但想不起来名字。
“没考过我呗，真小气”，柳园原很得意，吊着眉梢用余光看着远去的男生，像幼儿园拌嘴获胜的小朋友。
看她这副样子，杨帆忍不住抿嘴笑起来，“诶？他叫什么来着？”
“林成啊，以前一班那个班长。”
“哦……” 杨帆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很熟悉。
走的时候脖子都红了，看得出来是很想当这个第一名。
柳园原的表现可不常见，以前没有这么强的好胜心，只管默默努力。
杨帆偏头去看，柳园原一直抬着头看自己的名字，嘴角始终抿着笑。
有这么一个对手，对柳园原来说，应该是件好事，杨帆心里想着。
一班的排名变动倒不是很大，不过其他班也有好些同学进了前四十五名。
“排后面的同学也不要过分焦虑，踏踏实实学，争取这学期期末考还留在一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文涛扶了一下眼镜，像是对自己这番鼓励学生的话语很是满意。
但下面的学生没什么反应，排在末尾那几个甚至没有抬头，太难受了，本来就没考好，这下老文还提醒了他们，还有一次分班考呢，也不是百分百留下来。
见同学们没反应，文涛才突然意识到，“咳……那个，我的意思是，不要灰心嘛……”
还是沉默……
“来！都抬头，看看昨天这道练习题，好多同学把这个点的位置理解错了，导致整个立体图的形状都变了……”
文涛的鼻子有点塌，只要大声说话眼镜就爱往下滑，说这两句话就推了三次眼镜。
“他还是适合这种风格，最好不要安慰人了。”
杨帆眼睛盯着前面的课本，心思都在闵书婷话里的情绪上面，趁着拿练习本的空当瞥一眼她的表情。
很轻松。杨帆放下心来。这次考试闵书婷排名下滑，到六十几名去了，不过看她的表现不是很焦虑。
“还好你厉害，选到了好位置，不然我又得坐在后排了”，闵书婷冲杨帆眨眼。
听到这句话，杨帆为自己考了个好成绩庆幸三秒钟。
晚课因为班主任安排近期重要事项，耽搁了些时间，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杨帆在路口的时候看到屋里的灯亮着，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老杨是夜班，大概是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灯了。
进来春雨连绵，楼道里灰尘混着超市的气味，有点难闻，杨帆加快了脚步，墙上各种开锁疏通管道的小广告快速闪过。
到最后一段台阶，杨帆慢下来，从包里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楼道突然亮起来，门开了。
是上次来家里的那个女人。
“你回来了，杨帆”，女人刻意放低了声音，让一个外向豪爽的女人表现出这样的温柔，有点难。
“嗯，阿姨好”，杨帆没有直视她的脸，刻意忽视她的眼神和表情，仿佛这样就不会了解对方的局促，还有隐隐的讨好。
很冷血啊，杨帆心里这样评判自己。
“你……那个，老杨突然昏倒了，也不愿意去医院，只说在家里休息就行，我们把他送回来，工友赶回去上班了，我留下来等他醒。”
杨帆猛然抬头，可能她的表情很着急，以至于对面的阿姨都忘记了她们之间的距离，急忙来安慰她，“你别担心，他已经醒了。”
她应该马上去看老杨，又还没跟阿姨道谢，一时心中矛盾，呆愣在原地。
“你进去看看吧，我就先走了”，说完，女人转身下楼。
杨帆突然有点后悔，她应该早些问清楚这个阿姨的姓氏，这样她就可以直接道谢，“谢谢你，张阿姨”，而不是像这样嗫嚅一句“谢谢”，显得她高高在上，不懂礼貌。
“快回去吧”，女人摆摆手，恢复以往的爽朗，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杨帆放下书包就去了老杨的房间，陈设简单，中间一张床，旁边床头柜上倒置着一本书。要不是老杨躺在床上，会让人以为这里没人住。
老杨不抽烟，房间里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杨帆感觉空气里充斥的是衣柜或是门板之类的木味。
她鲜少涉足这里，走过去的时候差点被床脚绊了一跤。
“你回来了”，老杨睁开眼睛，“晚饭想吃什么？”
杨帆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堵，“你还管我吃什么”，话说出来又开始后悔，对老杨太凶了。
“你怎么不去医院？” 天气还在冷，老杨的脖子露在外面，她很想伸手去把被子给拉一下，但又不好意思，最终把窗户的那条小缝儿也给关上。
老杨面色苍白，努力挤出笑容，“就是低血糖，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中午没好好吃饭。”
“我明天一定好好吃。”
老杨有种奇怪的能力，不论杨帆说什么，他总是第一时间就能了解。
“你好好睡着吧，我煮点粥，一起吃”，说完不等老杨回答就退出房间。
杨帆站在客厅中间，脑子里尽是老杨的病容。她应该关心一下老杨头疼不疼，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柜子上的水还冒着热气，杯沿上的水珠也验证了他并不需要喝水。
她再一次讨厌自己的怯懦，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流一滴泪又会怎样呢，让他知道自己害怕失去他又如何呢？
杨帆站到脚都僵硬，冷静下来，才准备往厨房走去，一抬脚，眼泪就冷不防滴下来。
煮好粥，写完作业已然是凌晨，杨帆睡得晚起得也晚，打算收拾好给老杨煮点东西就直接出门，在路上随便吃点。
一开门，老杨正在厨房忙着，见杨帆起床，把早餐端出来，“今天吃玉米。”
杨帆连忙洗漱，出来时老杨手里又多了个杯子，“配豆浆。”
老杨的眼圈黑着，估计晚上没有睡好。每每看到他这样的状态，杨帆就会立马清醒，老杨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甚至以前还差点离开她。
坐在餐桌前，杨帆不知该说点什么，嘴巴一瘪，有点想哭。
老杨虽然精神不好，但始终笑着忙前忙后，杨帆喉咙像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喝豆浆的时候又不免抱怨自己，怎么就不喜欢喝牛奶呢，他要去路边的早餐店去才能买豆浆。
出门的时候，杨帆叮嘱，“这两天别上班，休息两天吧。”
老杨答应得爽快，“好。”
走到玄关拿书包，看到柜子上的钥匙串，大大小小有六七把钥匙，一颗草莓挂件很是显眼。
“老杨。”
“怎么了？” 老杨习惯面对着她讲话，哪怕正在厨房收拾，也要拎着抹布走出来。
“这是昨天那个阿姨的，她落下了。”
“嗯，她姓刘。”
“噢，刘阿姨，她的钥匙落在这里了。”
“我会还给她的，你快去上学吧。”
杨帆点点头，开门的那一刻想到昨晚的情景，刘阿姨推门出去的那一刻。
“老杨。”
“嗯？”
“你交个朋友吧”，杨帆顿了一下，思考接下来的措辞，“我的意思是，我不讨厌刘阿姨，我会习惯的。”
老杨笑着，没说话，摆手让她出门。
走在路上，杨帆觉得很轻松，虽然她说谎了，她根本没有设想过和别的人一起生活，她也没有那么伟大。
杨帆自己也明白，她不太坦诚。这十多年的时间，老杨为她付出了许多，金钱只是最浅显的那部分，还有无数的情感，她无以为报。
她只是在想，如果有人陪在老杨身边，只要老杨高兴，那她主动化解心里的那点不愉快，就能够抵消一部分歉疚。
杨帆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复杂，甚至还有点虚伪。
到教室的时候早读刚刚开始，闵书婷不在座位，书包在的，没迟到。杨帆把要用的书本找出来，给她摆上。
闵书婷进教室的时候，何楚怡已经领读到第二篇英语课文。
“你干什么去了？” 何楚怡问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咄咄逼人。
闵书婷一点都不怵，“交作业啊”，说完也不看何楚怡，径直回座位。
“拽什么拽”，闵书婷一边整理书本，一边念叨。
杨帆把翻开的英语书往旁边推，示意闵书婷先读书，犹豫一会儿才问，“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去交作业了？”
“昨天没交的那几位，今天补交，早点给老文拿过去。”
解释完，闵书婷就加入早读队伍。
“婷婷”，杨帆叫住她。
“怎么了？”
“你不开心吗？”
读书声朗朗，两人的对话轻易就被淹没。
“嗯。有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