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郁旻写完,褚霄便凑了上去,拿起诗稿又细细读了一遍。
那股暖香由远及近,似小猫一样地扑了过来,郁旻稍稍侧身,低着头,恭敬的像等待夫子批改作业的学生。
郁旻偷偷观察褚霄的神色,见他十分专注,粉唇轻启,默念着自己写的诗。郁旻忽然觉得自己写的诗从他嘴里读出来变了一种味道。
他这厢正察言观色着,那人忽然抬头冲他一笑,惊得郁旻下意识低头。
“好诗,好诗!”褚霄有些过于激动,拉住郁旻的手说道,“竟不知春蕤有这般文采,我佩服了!”
“殿下谬赞了。”郁旻谦让道,回之一笑。
许久未开口的皇后也笑道:“霄儿,也让你皇爷爷和皇奶奶看看这孩子的好文章吧。”
李桥松得了皇后的口令,面上便挂着笑来取郁旻的诗稿。
褚霄却是退了两步,把诗稿叠好,小心地放进袖子里,然后冲皇帝皇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漂亮银牙。
李桥松懵了一下,偏头看皇上的意思,皇上皇后亦是不解。郁旻更是一头雾水。郁昭郁晨两人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褚霄行了一礼,笑着说道:“皇爷爷皇奶奶读过的好文章多,不差这一篇,不如赏给孙儿,孙儿回去定好好学习。”
皇上闻言偏头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说道:“好孩子,你既然这么喜欢郁家小子的文章,也该让皇爷爷看看啊,怎么能瞒着爷爷呢?”
褚霄嘴角一弯,笑嘻嘻说道:“不要,这是春蕤写给我的,皇爷爷和皇奶奶不能看。”
“你这孩子……”皇上无奈笑道。
郁旻见势,便跪下行礼道:“请圣上与娘娘勿怪,小民再写一份便是。”
“别……”褚霄拉住他提笔的手,说道:“难为你了,是我的不对,一见你写的好诗,就欢喜地忘记了规矩,真是糊涂!”
说罢,他夺过郁旻手里的羊毫,继续道:“我赔个不是,我心里已有一首了,我替你作。”
“草民不敢。”郁旻十分惶恐,他何德何能担得起天潢贵胄的道歉,别说抢他的诗稿,便是让他再写个十首,他也只能听命。
褚霄笑而不语,落墨飞快,不多时便写完了交给李桥松。
“霄儿竟会作诗?”圣上和皇后颇为讶异。
“不太会,只是有时跟着师父写几幅对联,师父便教了一些作诗的方法。我不过是照猫画老虎罢了,自然比不得春蕤作的。”
再次被提到的郁旻如坐针毡,他不明白为什么褚霄一直再给他戴高帽,登高必跌重,莫非今日之事让这皇孙心生记恨,故意设计报复他?
“霄儿不必自谦。郁家这孩子自小在私塾里读书,请的是专门的先生,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不能比较。郁家小子,你说是不是?”圣上很高兴,自己家的孩子,就算不会写字也比别人家的优秀得多,何况自家的还会作诗!
李桥松呈上诗稿,只见上面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书写者十分随性,看似不成章法,实则自成体系。懂行的人或许能认得一二,对外人来说自然就不那么容易辨认了。
圣上赞道:“霄儿写了一手好字啊。”
“皇爷爷谬赞了,霄儿不敢,”褚霄模仿了郁旻的回答,惹得郁旻又是一阵心慌,那人又说道:“我的字不好辨认,我念给皇爷爷听吧!”
“好。”圣上似乎也正有此意。
褚霄清了清嗓子,将诗文背了一遍。
喜梅宴
我家有喜逢欢节,寒梅经冬犹来贺。
行人攘攘享盛宴,亲朋迢迢送祝福。
癯枝斜飞著琼英,暗香半掩胜玉沙。
待到春归葳蕤时,罗浮梦逝何处寻?
他念完之后,龙椅上坐着的,台阶上站着的,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皇后娘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上也忍俊不禁,郁家三人堪堪憋住了上扬的嘴角。
“好孩子,难为你了,是好诗!让你皇爷爷给你封个文魁吧!”皇后笑道。
褚霄被笑得颇有些脸红,听到这话更是开始闹小脾气。
“皇奶奶!”褚霄扑到她怀里,气哼哼地说道:“我知道我诗作的不好,我也提前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拿我取笑!我生气了!”
“谁说你写的不好了,让郁家小子说,好孩子,你觉得我们霄儿的诗怎么样?”皇后娘娘乐了,郁旻再次出来背锅。
郁旻自然揣了一兜子马屁,说道:“娘娘所言极是,依草民看,殿下诗风活泼质朴,有别于翰林文字,令人眼前一亮,实佳作是也,况且殿下还没有学习过作诗,已有七分模样,未来可期。”
……希望违心的话不会遭到天打雷劈。
马屁是很有用的,圣上皇后都很高兴,褚霄也笑,只不过笑得浅些了。
诗作完了,圣上便放三人下去了,宴会照常,玉壶光转,醉生梦死,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熹微亮的时候,宾客才散尽。
宴会上,圣上也确实封了文魁,评了夜宴诗文第一,不过不是褚霄,也不是裴镜,而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梅少寒。
出生低微,二十载寒窗苦读,一朝登科及第,天下闻名,无人不羡慕。
郁昭,郁旻回去的路上,还见过这位状元郎。
身着正红色圆领绣花长袍,披着白色狐裘,身量不高,可以说的上瘦小,但生了一副好相貌,五官秀气,唇红齿白,只是人有些冷傲,像是个孤直忠义之辈。
郁家两人看见梅少寒时,他正和裴氏父子边走边交谈着什么,裴家人向来八面玲珑,脸上总是挂着笑,而梅少寒只是听着,神色冷漠。
郁昭见三人向他们走了过来,便礼貌性地携郁旻上前打了招呼。
“裴首辅,梅翰林,抱节兄,”郁昭恭敬地向他们作揖,然后自我介绍道:“晚辈雍州郁明衍,这是愚弟郁春蕤,见过各位前辈了。”
郁旻也跟着郁昭作了一揖,并未开口。
裴首辅裴坤哈哈一笑,拉着两人的手说道:“原来是两位世侄,老夫见你二人仪表不凡,有当年魏国公之姿啊!”
郁旻抽回手,打太极道:“首辅大人过奖了,抱节世兄文章作的如此好,才是有您当年连中三元,倚马待召的风范,我二人只求不辱没门楣罢了。”
说罢,郁旻又转头,对梅少寒说道:“还没来得及祝贺梅翰林摘得今日文魁,梅翰林学富五车,为国效力,乃国之栋梁,实我朝之幸。”
梅翰林牵出淡淡一抹笑容回应道:“为国效力乃民之本分,不敢居之自傲。郁公子过奖,某不过吴下阿蒙,才疏学浅,不敢当国之栋梁。”
郁旻正打算回应,裴首辅爽朗一笑道:“素霜太过谦虚了,你是吴下阿蒙,我这小子便是目不识丁,胸无点墨之人了!”
说完还拍了一下裴镜的肩膀,嘴里虽是贬低的话,眼里确是一片舐犊之情。
被点名的裴镜也笑了,回他父亲道:“是儿子驽钝了。”
“大人言重了。”梅翰林作揖。
“好了,镜儿,你送送两位贤侄,老夫接着和素霜讨论国事。”裴坤摆摆手,和梅少寒一起走远了。
裴镜得了父亲的命令,便打算与郁昭郁旻同行。
郁昭道:“裴首辅真是客气了,我们有宫女引路,不劳烦抱节兄了。”
裴镜笑道:“算不上劳烦,我也顺路。”
见拗不过裴镜,三人只得同行。
路上不免聊到圣上在席上传召郁家三人。裴镜虽想打听,但郁昭郁旻用词含糊,最终也是糊弄过去了。
回到住所,两人终于放松下来,瘫在床上,累的不想动弹。
沉默了一阵后,郁昭开口问道:“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郁旻闭眼,声音疲倦,把问题又抛给了郁昭:“我没到之前,你们说了些什么?”
郁昭翻了一下身子,一五一十地说了,也不知道郁旻听没听进去。
郁旻打了哈欠:“多半是那个小皇孙记仇,来挑我的不是,想让我难堪。”
“那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回复道:“明天……明天我带点东西,去给他赔罪。”郁旻声音越来越小,竟然睡着了。
郁昭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替郁旻盖上了被子。
一夜无梦。
翌日,郁旻又睡到了日上三竿,一觉醒来头又隐隐作痛。
待洗漱完毕,用了午饭后,郁旻带着进宝,提着献礼和褚霄那日送他的狐裘,再次来到了寄春宫。
说明来意后,小宦官让他先在前厅等着,由侍女传唤。
郁旻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位侍女。
手若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确实是少见的美人,只是神色高傲,令人心生敬畏。
小宦官提醒道:“这是映雪姑姑。”
“谁要见我们殿下?”映雪语气不太好。其实这个问题是故意而为之,因为厅中外人只有郁旻,谁来见一目了然。
下马威。
郁旻拱手,恭敬道:“是在下,雍州郁氏,郁旻。”
映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耐烦地说道:“哦,郁公子来的不巧了,我们殿下不在宫内,请改日再来吧。”
那宦官惊讶了一瞬,被映雪一记眼神喝住了。
“那殿下何日有空?”郁旻通过两人的反应猜到映雪说的是托词,看来殿下今日不想见他。
映雪冷笑一声,说道:“主子的踪迹我们做下人的哪能猜到,郁公子日日来,兴许有一日能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