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守心?”褚霄不大懂这些天象知识,但是看裴蔺如讳莫如深的表情,也能猜到这并不是什么好预兆。
“我一会儿所说,还望殿下保密。”裴蔺如谈到案子格外谨慎,叮嘱道。
褚霄点头。
“古书记载罚星在心宿处徘徊,预示人间帝王易位,国家动荡,战争兴起,是为不详。《史记》中记录始皇三十六年曾出现荧惑守心天象,越一年,祖龙死,秦朝灭,天下大乱。”
“圣上在看见那幅天象图时顿感不妙,命我们收押乌孙使臣,此事秘而不宣,只能暗中调查。但作图之人有心传播流言蜚语,民间已有骚乱……”
裴蔺如说完,两人都沉默了好久。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时雪深已经可以没过鞋底,宫人连忙拿起扫帚除雪,唯恐脏了贵人的鞋底。
褚霄叹了一声打破沉默:“裴姐姐日日为案子费心,瘦了不少。”
“无事,只要能查个水落石出,我就放心了,”裴蔺如抿了一口茶,微笑着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既然东西带到了,我便回去向娘娘复命了。”
“好,”褚霄跟着起身道:“我送送裴姐姐,映雪,把那暹罗茶都给姐姐包上送过去。”
“不用了,殿下请留步吧,我稍后还要去大理寺一趟。”
褚霄本想坚持,但裴蔺如很是推辞,于是道:“好,姐姐慢走。”
送走裴蔺如后,褚霄就差人拿来他皇奶奶赏给他的东西,多的是布料香料珠宝,褚霄看着也无甚喜欢的,就随便挑了几件赏给下人,然后让衔霜收到他的小金库里了。
夜晚,他躺在床上,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去道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烦闷,所幸披衣起身练剑,用的正是上次皇爷爷赏他的那把。
剑出如龙,少年身法变换莫测,动作一点不拖泥带水。撩,扫,穿,劈,云,正是少林剑法中的清风剑,一套下来仍不尽兴,他再次起势,陆陆续续又练了其他剑法。
若是有旁人在场,定是要为这少年才俊喝彩鼓掌。他年纪不大,已经能习百家剑法,融会贯通,自成一派,便是不熟悉其中门道的也会高看一眼。
练的身子热起来了,褚霄就收剑,心情好了很多。
自小在宫外长大,跟着师父几乎走遍九州,认识了不少武林高手,他年纪小又讨喜,跟着谁都学了两手,现在至少也可以说是江湖上崭露头角的后辈了。
洗澡的时候,褚霄在浴桶里催动内力在身体里流淌,被寒风吹疼的皮肤又渐渐舒展,劳累的肌肉也慢慢松弛。
再次回到床上,已经是后半夜,尽管他已经困得不行,但还是按师父的要求先打坐半个时辰在入睡。
醒来后他神清气爽,一问丫鬟才知道他已经睡到了下午。
他打算再躺会儿,衔霜正好进屋。
“殿下醒了?”
褚霄心情愉悦,笑道:“嗯,刚醒。”
“前厅里郁公子已经等好久了,公子可要见他,还是让奴婢打发他们回去?”
褚霄愣了一下:“是郁旻……吗?”
衔霜点头。
床上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褚霄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跟我说?”
“早晨就来了。奴婢通知过一次,但殿下没醒。奴婢也想打发他回去,但是郁公子坚持要等殿下醒来。”衔霜惶恐道。
“诶呀,糟了糟了!”褚霄连忙去翻自己的衣柜,找到一半儿转头对衔霜说:“你去伺候郁公子,别让映雪去,她性子急。把我的手炉拿去给郁公子,再吩咐人填些炭火过去。”
“是。”
衔霜刚一出门,褚霄又冲出来叮嘱道:“让御膳房做些好菜送过来,去我库房里拿些好茶叶伺候郁公子。”
“是,奴婢记下了。”
说罢褚霄匆忙回去找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总是不满意。又见着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敷了些粉上去,倒显得整张脸更加奇怪,卸了重上,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话说郁旻这边,几乎等了一天,茶水都换了几次,每次问殿下都是还在休息,他也只是继续等。
换以前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没办法,郁旻不占理。
他是来道歉的,自然姿态要放低些。被褚霄给下马威他也能接受。
眼看天色将黑,郁旻放下茶盏,起身准备告辞。
好巧不巧,殿下终于醒了。
褚霄穿了一身玄黑绣蟒蛇纹箭袖,配了暗紫色腰带,又束了发,此刻正笑意盈盈,是个十足的俊秀少年。
“我这宫里的奴婢偷懒,春蕤来了我竟才知道,真是该罚!”他佯装生气道。
郁旻行过礼后道:“无碍,听她们说殿下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才起的晚些。殿下感觉好些了吗?”
“我很好了,倒是春蕤,等了这么久,不如移步内殿,和我一起用过晚膳后再回吧。”
郁旻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褚霄就拉着他来到内殿,并说道:“春蕤不必客气,我已经吩咐过,一会儿晚膳就做好了。”
“……多谢殿下”
“客气什么,添双筷子的事儿。”
郁旻没再接下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褚霄没察觉到尴尬,继续自顾自的问郁旻的喜好和忌口。
喜酸甜,忌辛辣。不吃葱姜蒜,喜欢吃鱼,不喜欢大鱼大肉,不喜欢重盐重油,不喜欢脆口的东西,肉菜要炖软烂,素菜要入味儿……
褚霄一点点问,郁旻一点点答。
一进门,郁旻注意到了陈列在室内的宝刀,正是昨天褚霄练武所用。
郁旻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刀鞘,眼神温柔又落寞。
“这把刀,是好刀。是圣上赏的吗?”
“是,春蕤识得它的来历?”
郁旻点头道:“它是,前朝亡国之君公子旻的佩剑。”
褚霄顿时惊住了。
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郁旻转头对他笑道:“殿下,我可以拔出来看看刀身吗?”
褚霄不敢看他,只是点点头。
“唰”一声,郁旻很快拔出了剑,细细打量这把原来属于他的刀。曾经陪他血战沙场,无往不胜,现在却是楚王朝的战利品,送给了这么一个小儿。
哀剑不幸,怒己不争。
刀身靠近刀把的位置,刻了两个小字:“癯仙”。
“倒是奇怪,这剑上什么时候刻了两个字。殿下可知,这‘癯仙’是谁?”
敢在他的剑上刻自己的名字,无论是谁,郁旻都不会轻易饶过。
“……”
见褚霄不说话,郁旻隐约猜到了几分,收刀入鞘,回到他身旁坐下。
褚霄十分慌张,心道:完了完了,他肯定要记恨上我了。
褚霄尴尬笑道:“春蕤不知,‘癯仙’是我的法号。我原本以为这剑是无主的,今日才知它不仅有主,而且主人还是威风凛凛的周王,方知我已经铸下大错……唉。”
郁旻不以为然:“公子旻不过一个亡国之君,成王败寇,殿下不必内疚。”
褚霄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春蕤此话差矣,岂能以成败论英雄?公子旻虽然失败,但他的那些功绩却永远不会被抹除。至少在我心里,他是一位英雄,也是一位明主。”
这话倒是真心的,他知道公子旻一路走来的不容易,所以是打心底里尊敬他的。
郁旻勾了勾嘴角,眼神晦暗,不语。
待菜上齐后,两人吃了一顿各怀心思的饭。桌上很安静,没人挑起话题。
吃罢,郁旻用茶叶水漱口后问道:“此剑可有名?”
“……有。”褚霄斟酌一番后还是应下了。
“名甚?”
“不器。”
“不弃?”
因为读音相似,所以褚霄并未发觉不对,“嗯,‘君子不器’的不器。”
这么一解释,郁旻也知道了是哪一个不器,但他懒得解释这一场误会。
又是好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