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余情未了
一个多小时前她已经忍过一次这种反胃的扭曲感。
她首先看到的是镜子里的人,拿着唇刷在嘴唇上专注描绘,唇线被勾勒得近乎完美,而褪色的部分,也正在逐渐被重新覆上鲜艳。
似乎是注意到身后有人,薛妍眼珠子往旁边挪了一下,随即轻挑一边嘴角,是一个蔑视的信号。
杜寅糖也同样回以不屑的眼神,从她身后经过,往隔间去,想快一点给胃换一股干净的空气。
里面的空气都比这里清新。
而那人紧紧抿住嘴唇,“啵”一声放开,叫住了她。
“她还没放下我,你看不出来吗?”
杜寅糖心头抖了一下,但没理会,只将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几分钟后,她从隔间出来,没想到薛妍还没走,双手抱在胸前,靠着墙,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在等她。
杜寅糖还是不想理,她该说的,五年前就跟薛妍说过了,至于任斐爱谁这件事,不是通过争辩来得出答案的。
所以她不想回答,不想费神。
于是选择视而不见地站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
可薛妍见她气定神闲地挤洗手液,搓出泡沫,一根一根手指清洗......
水流缠绕在指尖,把那双一尘不染的手,沁润得更有性张力。
不知道是杜寅糖的态度激怒了薛妍,还是她身上别的什么引起薛妍嫉妒,她拽住杜寅糖的手肘,往后一扯,提高音量:“你是不是真的没长脑子啊?”
有点痛,杜寅糖皱了一下眉,其实只要她稍微用力甩,就能甩开薛妍的拉扯,可是她没有,她不太用力地往回躲,试图从薛妍手里挣脱。
一如既往的怯懦表现。
薛妍没打算放开她,抓得更紧了,语气也更加不耐烦:“这里又没人,你装什么?你不是很会反抗吗?”
杜寅糖又轻微挣扎了几下。
薛妍不依不饶:“杜寅糖,你怎么那么能装?”
“你在她面前装可怜,装卑微,装懦弱,她也不会真的心疼你,你只不过是她用来气我的道具,她还是放不下我。”
她只能通过羞辱杜寅糖的方式,来喂养自己那颗阴暗肮脏的自卑心。
人总是无法共情比自己高级的人,只能把卑贱安在别人身上,借此来衬托自己的高级,越低阶的人,越是如此。
杜寅糖眉头拧的更深,嘴唇死死闭着,就是不说话。
又不说话,又在装。
她越沉默,越显得她傲气,显得她高人一等,显得她高薛妍一等。
连可怜都比薛妍高一等。
薛妍受不了地压低嗓子声讨,又怕被人听见,又想对着她发泄:“你这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给谁看?你家里人都不屑看你,没人要你,你以为她会要你吗?”
“没有人爱你,她也不爱你!”
杜寅糖麻木地听着,有些累了,索性表情都放松,但这更显得她无所谓,更让薛妍以为杜寅糖在看不起她,杜寅糖平静的表情更像是在嘲讽她的歇斯底里。
薛妍气急败坏,抓起杜寅糖的手腕狠地一拽,发出一种“你别给我装死”的警告。
“你没有脑子,难道你连自尊心也没有吗?人家包养个小情人还给钱,她给过你什么?她连新开的舞蹈机构,都没跟你说吧?”
“你知不知道,她投资这个机构,是给我的?”
杜寅糖挣扎的动作一顿,她慌张又意外地望着薛妍。
很明显薛妍的话让她感到意外。
她只是知道薛妍是负责人,她以为任斐只是让她去当负责人。
而现在当事人告诉她,她不止是负责人,她还是拥有者。
拥有什么呢?应该不单单是这个机构,可能,也许,大概还有任斐的余情未了。
薛妍终于看到了想要的反应,脸上因刚刚情绪失控而紧凑的五官开始松动。
她愉快地面带笑,贴在杜寅糖耳边,阴森森地说:“她当你什么?床伴而已!”
杜寅糖被“床伴”这两个字击中,像在她心尖上扔了一个烟头,把心烧了个洞,又空又烫,把她的理智也瞬间焚烧。
她用力推开薛妍,恶狠狠地盯着她,满脸都在蓄势待发,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全身也在用力,用力遏制疯狂继续攀升,她怕会失控地举起双手,去掐住薛妍的脖子,恫吓她,让她闭嘴,让她别再嚣张。
薛妍一怔,没见过杜寅糖这般怒发冲冠的表情,仿佛眼睛带刀,分分钟能把自己杀死。比起推开的力度,这份杀伤力吓得她连退几步,迭撞在墙上,不敢再动。
杜寅糖很能忍,她都忍了二十几年了。
和薛妍僵持了十来秒,杜寅糖才逐渐冷静下来,放开她,转身关了水龙头,抽出一张纸把手擦干,依然不说一句话,若无其事,离开了洗手间。
走回去座位的途中,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再平静一点,再自然一点,不要让任斐发现。
薛妍有一点说对了,任斐可能不会真的心疼她。
所以她去告状,在任斐面前装可怜,只会让任斐厌烦。她知道任斐怕麻烦,所以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床伴。
连包养关系都不如。
任斐不会给她买礼物,不会给她花钱不会说哄她开心的话,不会关心她是不是不舒服,心理或者身体。
也不会爱她。
除了最开始,接近她的时候,会给她买午饭,接她下课,偶尔对她笑,笑得没那么从心。
但昨晚会给她盖毛毯。
她以为任斐有一点点动摇了,毕竟她很久没再带她来薛妍面前显摆了,毕竟她最近靠近自己的时候带着温度了。
可她开的舞蹈机构,却是给薛妍。
甚至,是为薛妍才开的。
刚刚垒砌起来的希望,又因为一句话,甚至一个词,就坍塌。这也说明,她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摇摇欲坠。
她忍不住要去猜任斐开设这个机构的意图,是想讨薛妍欢心?可为什么又总是带自己去阴阳怪气薛妍?
爱过人的都懂,爱总是迂回的,想爱她,又想让她爱自己。
也许是爱而不得,又不甘心放手,像任斐那么骄傲的人,是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个被抛弃的那一个的。
所以才会反复出现在薛妍面前,折磨她,也不放过她自己。
杜寅糖早就知道,自己是她们相爱相杀的调味品,是一颗棋子,是最无法讨回公道的玩物。
可她也有自尊心,她可以爱得卑微一点,但不代表任斐可以不尊重她;她可以不过问任斐的工作、过去,但不代表任斐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体现她从没有把自己当回事这个事实。
走回去的路程很短,她却想了很多,收好了起起落落的情绪。
然后在任斐旁边停下,面无表情地拿起自己的包,平静地说:“我先走了。”
像刚才走出洗手间那么平静。
任斐抬头看她,却只能看到她决然的背影。
心被拽了一下,不太舒服。
可能是杜寅糖说话的时候没看她,没有献上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眼神,不太习惯。
所以杜寅糖为什么不看自己?
是因为叫她先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