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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调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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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缝合,敷药,和包扎,几乎用去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长时间闻着浓厚的血腥味,目视可怖的伤口,精细的手术由不容得一丝怠慢。就这样度过一个下午,秋茗感觉头很晕,夏日天气本就炎热,她的汗水也打湿了脊背。

但总算,伤口处理好了。

她精疲力竭,仰卧在地板上,看着身边的人,看那一道道伤口缠上了绷带,尽管经过了处理,却依旧有几处被血浸透了,那鲜艳的红色,令她感觉眩晕,也令她难过。

伤势并不是很严重,仅仅是几处皮外伤而已。这是件好事,却也没有多好。因为对手是故意不进行致命攻击的。她对此不知该作何评价。心里一面,觉得这举动虚伪可恶,另一面,又感到庆幸。

或许庆幸的成分更多一些,她不敢想象更加糟糕的结果。

她看着受了伤的爱人,巴托里·阿提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身旁的火堆早已熄灭,火上架着的铁锅里,原本作为午餐的那一锅炖菜,也早已凉透了,不曾有人再动过一口,或许会加热作为晚饭吧,但是要添些水。先前的轻松调笑仅仅是昙花一现,此刻的现实,依旧是冷清,依旧是穷困无路。她们只有这空荡荡的小屋作为栖身之所,无衣无袍,也无被褥枕巾,简单粗糙的食物也来之不易。她们拥有的,似乎也只有彼此了。

然而为何会身处此境地呢?

因为她的执念,复仇的执念。然而今天的事情已经说明了这一目标有多遥远,多不切实际,多难以实现,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看着眼前人沉默的背影,看那即便经过处理上药,依旧狰狞的一道道伤口,心里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愧疚,终于在此刻达到顶峰。曲秋茗感觉眼眶湿润,她自己的执着,却令身边的人,爱着的人为此受到伤害。

还要继续吗?她问自己。

继续为了复仇,做出更多的牺牲?

看着受伤的爱人,看着巴托里·阿提拉,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是时候该放弃了。

放弃,离开,从此忘却仇恨。或许会抱憾终身,会时常懊悔,时常内疚。但至少,她还有身边的人陪伴,至少,她还能过着,设想中那简单,幸福,二人共度的生活。放弃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点念头,一点意志,只需要一句话,几个字,她就可以从此脱离苦海。

否则,会是更加糟糕的结局。她不敢去想象。

只需要一句话,几个字。放弃,仅此而已。

她开口。

“阿提拉,我……”

“秋茗,你和那位相识的公差,都说了什么?”

几个字,却被打断了。巴托里·阿提拉盘腿坐在原地,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她看到的依旧只有背影。

“……没什么。他问我夏玉雪是不是就是白衣人,我说是。”

曲秋茗回答问题,暂时的,将放弃的念头隐藏起来,“然后,他又问了更多关于夏玉雪的事情。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嗯。”

“但,我没对他说我们的事情,你的事情。我也没说过我们现在身处何处。”她补充,“他也没再多问,就这样了。他给了我一些菜,然后就离开了。”

“嗯。”

“阿提拉,我这样是不是做错了?”

对方简短的,一个字的回答,令她感到害怕。一动不动的背影,像是迁怒,像是责备,呼应她内心的自责,“是不是不该把其他人牵涉到其中?你生气我这样做吗?”

“怎么会。”

他终于转身,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或许有些疲惫,但依旧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却令秋茗更加自责,“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样做很对,你本就没有必要将责任全都独自一人承担下来。实际上,若不是自身身份特殊,无法接受调查,原本就该选择通过官府。现在,既然这位公差和你相识,你也很小心地将我们的情况有所保留,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信任他,不会让我们陷于不利境地。”

“那样就好了。”秋茗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也总算是一个了结。”

“也没有那么容易。”

阿提拉又分析道,手指敲打着地板,面色并未如秋茗那样轻松,“她在这是有名声的。我们,还有那位公差,也没有证据,决定性的实质证据。你的身份顾虑,需要保密,所以不能当庭和她对质。没有人证,光凭怀疑和推测是无法下定论的。”

“但是,即便如此,有嫌疑的话,应该至少可以传到衙门受审吧?或许审一审,可以得到结果?这可是杀人罪行,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的。”

“恐怕没用,当庭审问,她一定早已备好说辞,可以自圆其说。另外,官府也不一定能够公正明断。”他说,若有所思,“还记得我对你说起过,她曾经在保定新安县的一处湖淀渡口,遇见组织中一位杀手的事情吗?”

“……有点印象。”其实并不记得。

“她当时离场仓促,并未妥善处理尸体。事后又有几名船夫作证,县衙立刻向各省发出通缉令。上面还是假名身份,夏九儿。穿着打扮,年龄,相貌,口音,全都记录详细。”

回忆,“然而没过几天,所有的通缉令又迅速地全部撤下,好像此事从未发生。之后就再无人过问,除了……嗯,你知道的。”

“对……我知道。”

“这样的事情其实过去也发生过几次,没人知道为什么。很奇怪,所以这次,我担心走官家途径,也会是类似的结果,不了了之。反而给我们添了麻烦。”

“我一直以为这是组织里做的手脚。”

秋茗问,“为了替她掩盖罪行,难道不是吗?”

“不,并不是。我查过,组织里从没有过这样的指令。”阿提拉回答,“幕后头领就是朝中重臣,怎么会为了保护一个手下如此繁复动作,自惹麻烦。”

“那么,会是何人所为呢?”

“……”

阿提拉沉默了,并非不知道答案。相反,他知道的很清楚,所有关于夏玉雪的事情,他都查过,他当然清楚,此事若非组织,会是何人所为。然而,他不确定,这些事情,是否应该告知秋茗。

朝中朋党纠纷。

严家父子的对头,内阁次辅徐阶。

同徐阶来往密切的宫中人物。

并不起眼的一位司礼监。

情报传递。

京城郊外的小楼。

酒坊——

“阿提拉,我记得你提到过,夏玉雪并不是忠于组织的吧。”曲秋茗想了片刻,说,她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实际上她是卧底,伪装成杀手身份在调查组织。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罪依旧是罪,惩罚依旧是惩罚,无论如何。但是若按我们这样分析,会不会,这种包庇举动,是她背后的真正势力做的?”

“……”

酒坊。

“她现在是不是还受保护?你是不是担心,官府还会像上次那样替她包庇?”

“……”

山间的酒坊。

黑夜。

奇怪的人,熟悉的人,过去的人,全部聚集。

酒。

血腥气。

那个女人。

“阿提拉?”

“嗯?”

他好像这才回过神一般,好像并未听到问话一般,抬起头,望向秋茗,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回答,“或许吧,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不觉得这件事会就这样轻易解决,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先暂时什么都不做吧。”他说,站起来,走向熄灭的火堆,将火重新点起,“等一等,看那位公差的行动会有什么结果,再说吧。我们先吃晚饭。”

“哦,好吧。”

“秋茗,去打水。这锅菜要加水再煮一次。你中午做的菜真是太咸了,以后记住啊,煮蔬菜不需要加酱油。”

“好,记住啦。”

秋茗站起来,提着水桶向门口走去。拨开门闩,出门前,又再次回头望了阿提拉一眼。看那火光前的背影,暗暗的,肩膀,腰间,手臂,尤其是右臂那一处不知何时受的旧伤。看那一片片血迹,不由觉得心疼。

对方刚才故作轻松的口吻,借口饭菜的事情,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她怎会听不出来。看来眼下,他们要面对的,确实是很复杂,很困难的事情。

她希望一切顺利,希望吴九能够依法将罪人逮捕归案,希望她的仇恨因此得到满足,希望正义得以伸张,希望结局圆满。然而,或许正如阿提拉所说一般,此路不通。

那样的话,难道最终,复仇,还是只能通过自己实现吗?

难道最终还是无法放弃,无法离开?

还是要让阿提拉,让自己的爱人,让保护自己的人,承担更多的责任,更多的痛苦,更多的伤害。

还要继续,不得不继续吗?

秋茗望着那背影,不由得叹息一声。

“怎么了?”

“没,没事。我去打水了。”秋茗快步走了出去,不想让对方发现她的顾虑,她的矛盾与纠结,她的内疚。

“嗯。”

巴托里·阿提拉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并未回头,蹲伏在火堆前,添上一两根新柴。看火燃烧着,渐渐旺盛起来。火光照亮他的面孔,却也令那张脸带上浓厚阴影。他的表情凝重,他也有思绪,他也在内心反复思量。

火。

那个女人。

火。

“水来了,好沉的呀。”

“秋茗,晚上……我可能要出门一趟。”

“去哪里?你都受伤了,还要去再找她吗?”

“不……不是去找夏玉雪。……去做调查,只是去做一些调查而已。”

“……不会有事的吧?”

“应该不会。”

“那么,嗯,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想一个人行动。”

“为什么?”

“别再问了好吧……别再问了。我不想你和我一起,至少现在不行。”

“好吧……你要小心。”

“只是调查而已。”

调查。

铁拳,姓名巴托里阿提拉,西方异域马扎尔国人,据传此国古时为匈奴人领地,后马扎尔人建国,阿提拉实乃匈奴一单于之名,能征善战,骁勇异常,威震西方,巴托里因而沿用为己名。

——记录其一,木野狐。

今日下午没有课。傍晚时分,夏玉雪在自己的房屋中,看着那本厚厚的经书。书中的文字,叙述的内容,她感觉有几分熟悉,更多的却是陌生。这些话,或许她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然而如今,她却想不起来了。她发觉自己现在的记忆力越来越差。

但是对木野狐这位记录者,她却有很深的印象。木野狐和她一样,是潜伏在组织中的调查人,但她们各事其主,只是偶尔互相交流。自己手中的这本经书,便是由木野狐收集整理,关于组织中人的资料。

她在其中找到了巴托里·阿提拉的信息。

铁拳佩有一双臂铠,攻守兼备,因而得此名号,及贴身锁子甲一副,刀枪不入,两者均为西方制式,与中土不同。擅使长剑,所用剑法亦为西式,偏倚挑拨刺划,举重若轻,动作灵巧,令人难以防备招架。

并于身前挂细银链一串,坠十字形架。此为西方教信物,唐时景教,即为其中一宗,元时又传入,称谓也里可温。巴托里即为此教信徒,常携记录教义手册一本,时时翻阅,宣讲圣迹。更兼一日行七祷,七日行一礼,组中多有所闻,亦有人为其感召改念。

——记录其二,木野狐。

木野狐并未记录下,她自己便是那受感召改念的一员,她也入了此教。夏玉雪心想,调查者一贯如此,较少谈及自身。

继续阅读。

嘉靖三十一年,介绍入组,于探部任事。

三十三年,转任镖部。

次年,转任刑部典狱。

——记录其三,木野狐。

九年前,当阿提拉来到明国时。木野狐就是介绍他入组的人,后来两人成为了情侣。这段关系维持了三年。三年后,他们分手了,巴托里·阿提拉因而转任镖部。分手的原因,夏玉雪并不清楚,木野狐似乎也不愿再其中多谈。

任典狱之后的事情也没再提。这个原因,自己却是知道得很清楚。因为之后不久,木野狐的身份就被揭发了,在一次外出任务的时候遭到了暗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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