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我们一起喝点啤酒,欣赏演出,听几首歌,度过一个很快乐的夜晚。拜托,就这样吧?”
他又站了一会,然后,朝女人走去,沿原路返回。
“嗯哼,挺好。”
他从女人身边经过,一步一步,慢慢地踏上楼梯,女人跟随在后面。
回到厅堂,重见光明。
“嗯,对,就这样。那什么,你先去找个位置坐会,呃,休息一下——绘里奈,快去找个杯子过来,需要放血!绘里奈,人呢?”
方才的侍应已经不见了,大堂里的那些坐着的人,也不见了。
只是幻影而已。
他想,唯一真实的,只有身边的女人,只有身处的酒馆。
“怎么所有事情都要我来做,damnit,我为什么总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女人在柜台下的抽屉里翻找着。
再过一会,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他低着头,不被她察觉地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拿起吧台上的烛台。烛台上的蜡烛是点亮的。
“嘿,别呀——”
她的手里拿着空杯子,望着他,依旧徒劳地试图用语言阻止。
巴托里·阿提拉将手臂伸直,将烛台伸向地窖口。
松手,烛台落下,落入地窖之中。
蜡烛断成两截,燃烧的那一段,在台阶上滚动着,渐渐,深入黑暗之中。
“我你他……”
“轰——”
女人的话未说完,从地窖中,便响起一声轰鸣,蓝色的火焰从地窖口涌上来,伴随着浓郁的酒精气味。
巴托里·阿提拉站在火焰前,热浪将她的长发吹起,如同雄狮在抖动鬃毛。他倚靠着十字剑,一只手挡在眼前。他的脚边,沾上酒精的地方,也开始燃烧。
火点燃了地窖口边的木框,火焰开始转变为橙黄色,火舌一路向上,舔舐着,毗邻的,盛放酒瓶的架子也烧了起来。
再向上,火一路攀升至天花板顶,帷幔,墙壁,木柱,房梁,都开始迅速猛烈的燃烧。柜台也烧着了。
木架上的玻璃瓶,其中一部分耐受不住高温,开始迸裂,透明的碎片边缘锋利,其中一部分小碎片,击打在阿提拉未能完全护住的额头上,嵌在其中,令额角出现斑斑点点的鲜血,沿着脸颊流下。酒也从木架上流淌而下,遭遇火焰,蒸发,冒出滋滋的响声。
“我的酒——我的白兰地,还没喝完呢!”
身后,女人开始叫嚷起来。
阿提拉依旧用手臂,用臂铠护着眼睛,手臂遮挡之下,嘴角上扬,微笑。
他感觉靴底发烫,靴底沾了酒的位置依旧在燃烧。他并不关心,也没有力气跺脚灭火。只是转身,依旧是摇摇晃晃,缓慢的步伐,一步又一步,走过女人身边,走出吧台。每一步,都在地砖上留下燃烧的脚印。
蹒跚着,向门外走去。
火沿着木制梁架,沿着桌椅,沿着窗架向四处蔓延,燃烧途径的一切。空气中充斥着酒精的气息,血的气息,还有烟。
“有必要这样吗?”
身后,女人依旧吼叫着。
他不加理会,握住滚烫的门把手,打开门,走到屋外。
脸上,依旧带着满足的微笑。
阿提拉转身,看着自己的犯罪成果。原本只是吧台一隅着火,经过这短暂的时间,已经散布到了整个大堂。窗户燃烧着,从格洞间冒出滚滚浓烟。木料着火,噼啪声起伏不绝。他听见,一处房梁烧断,倒塌而下的声音。
火势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屋子烧起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快。阿提拉想,这也是血的作用,也是一种异常吗?这不圣洁的场所,连毁灭都不同寻常。
从门口向外,同样的,也有一行火焰的脚印,直通脚下。行走了这一段距离,到眼前的,已不再燃烧了。
身后,女人也跟着走了出来。不同于自己的狼狈,她还是毫发无伤,既不曾被四溅的玻璃碎片割伤,也不曾被火烧到。甚至,连那件黑色的长摆风衣也完好无损。
还没结束呢,他想,继续转身,向庭院门口走去。
“嘿,你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她问。
他不予回答。他的脚边,是李莉娜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边,还有两把枪。尸体的背上,也背了一把长长的枪。
他艰难地弯腰,感觉眩晕越来越严重,视线越来越模糊,但他依旧将枪捡起了。
好了,该怎么用?
他回忆,李莉娜是如何使用这武器的?
握住手柄,食指伸入护圈,按上扳机,对,差不多就是这样,和火绳枪差不多。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到现在一句话都不回答我?”
燃烧的酒馆前,女人依旧喋喋不休,“你傻啦?不会讲话啦?这事根本没必要弄成现在这种局面。我们本可以谈一谈解决问题,双方互惠共赢。我一直都在让步,你却不肯配合。我说我可以给你血,可以帮助你疗伤,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只要你对我提出,可你根本什么都不说。你知不知道人与人交流的重要性?现在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有必要一定要这么做吗?”
有必要吗?
当然了。
“我的酒,我的酒馆,我的财产,我的心血和付出,我的苦心孤诣,就被你这么毁掉了。你很生气,我理解,但是你没有任何理由做出这种举动!这是破坏,是毁灭,是对知识和人性的冒犯!”
我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犯罪。
巴托里·阿提拉一言不发,举起持枪的手臂,枪口对着面前的女人。
“好吧,现在又怎么?”
女人盯着他,凶狠地说着,两手叉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说算你狠,动手吧。反正我也气得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嗖——”
他扣动扳机,感觉到手臂上穿来一阵震荡。子弹出膛的声响却很小,很轻,很安静。
女人被击中,头猛地向后仰了一下,又弹回来。额头上多了一个孔洞,血沿着鼻梁流下。
“就这?我——”
“嗖——嗖——嗖——嗖——嗖——”
他连开数枪,打在女人的身上,女人终于倒下了。他又对着倒在地上的尸首继续射击。直到这一柄枪的子弹耗尽。
然后,他转身,拾起另一把枪。很快的,子弹再次耗尽。
李莉娜的背上还有一把。
三把枪的子弹都打光了,女人的尸体已是千疮百孔。阿提拉扔下不再有威胁力的武器。
他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建筑。火已经烧到了二层阁楼,浓浓黑烟升腾,火光甚至映照到了天际。
火。
没见到有任何人走出来,那很自然,因为他们都不过是幻影而已。
火。
他感觉身体上的伤口,疼痛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令他难以忍受,感觉再也双腿支撑不住,便跪倒在地上,在女人身边。
火。
他回想起玛樊丽,回想起那天,书箱燃烧的场景,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然后,就是永别了。
他想到,当玛樊丽和那位异族女子受到绞刑,又被绑上火刑架的时候,他并不在她的身边,他并没有和她共赴黄泉的权利,甚至,他不在她的死亡,她的通告中占据任何地位。她离去了,却和自己毫无关系。
火。
当真毫无关系?
燃烧的火。
难道这从一开始,不就是他犯下的错?若他当时不那么冲动,不那么独断地烧了那些书,又怎么会有后面事情的发生?
难道,他没有许下保护的承诺?然而他的过度保护,结果却造成悲剧。而当悲剧发生时,他也不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保护之名,却是在行犯罪之实。
他是一个犯罪者。
他是一个罪人。
巴托里·阿提拉跪在那里,终于,连支撑上身的力量都没有了,倒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那双眼湿润着,流着泪。
胸前的银色十字架,沾着血,落在他的面前。他徒劳地伸出右手握住,祈祷着。
然后,他轻轻哼起一首曾经听过的歌。
“女士,弹起你的曼多林。”
陌生又熟悉的旋律,如往昔,又如未来。
“女士,让曲调响起。”
“当你唱起那罪恶的歌曲。”
“我也犯了罪……”
他感觉寒冷,感觉心跳越来越慢,感觉乏力,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开始谵妄,迷乱。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许是注射的药剂作用,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了。
在他的眼前,从那燃烧的建筑中,从那火之中,走出一个人。
不过是幻影而已……不过是自己的想象。
但他还是微笑起来,一如过去。
那年轻的少女,穿着整齐的蓝色衣裙,洁白的头巾下,褐色的秀发飘扬……
终于,他再次见到了那美丽的脸庞,再次见到了永远失去的爱人。
他微笑着,闭上双眼,终于满足,可得解脱。
“玛樊丽……”他轻轻地呼唤爱人的名字,迎接她的到来。
终于,我再次见到了你。
你在哪里?
若你在这里,能帮我想想吗?
我是否应当去作证呢?
应该是要的。曲秋茗想,于公于私,都应当去主动作证。去揭发犯罪者,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自身的仇恨,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才是正确的做法。
然而,她在犹豫。
在思考,在计较自身的利益得失。
在公堂之上,叙述过往,再次揭开历史的伤疤。这并没什么,只是陈年旧事,偶尔刺痛,也不过一时,相比目的,不过是一点浅薄的代价而已。
配合调查,说明自己的身份,然后自己也成为被告,也同样接受质询和审判,这……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虽然代价沉重,她或许要承受牢狱之灾,或许会引起组织关注,或许会遭到追杀,会惹上麻烦,面对危险。但,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她已经牺牲了很多,为一圆满结局,再牺牲更多,也并不无可。
但是,涉及他人……涉及他。
曲秋茗的犹豫,便在于此。
要将他也牵连其中吗?要让他,为自己的复仇,再做出更多的牺牲吗?若要作证,他也必然要接受调查,要面对和自己同样的风险。
退一步想,即便自己咬定,什么也不说,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他,恐怕也是不会甘愿的吧。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都会牵连到他。
阿提拉。
曲秋茗叹息一声。在心中默默呼唤他的名字。
阿提拉……你会怎么说呢?你会一如既往地迁就我的想法,允许我将自己,将我们陷入险境之中。还是说,你会保护我,阻止我的行动,自己再独自一人,再背负所有的责任?
无论怎样,这对你都是不公平的。
我的选择。
我为何一定选择呢?
我该怎么选择呢,阿提拉?你能够回答我吗?我应该问你这个问题吗?
你现在在哪呢,阿提拉?
他听见,爱人的亲切呼唤,见到,爱人的身影。
终于,他和所爱之人,永远失去的旧爱相见。
他从未忘记过去,从未从过去中解脱,直到现在。终于,现在,他获得了平静。
他笑了,终于。
现在……
“现在……我必须得走了。”
巴托里·阿提拉再次睁开双眼,喃喃说道,“……必须得回去了。”
他定定地望着身边,女人的尸体,看那尸体上密布的枪孔,鲜血润湿黑衣,浸透土地。
他的目光,映射火焰,双眸也如火焰般明亮。
面前,依旧只有火焰。那爱人的幻影,已消失不见。
“现在,我必须回到她的身边。”
阿提拉费劲地,但又执着地伸出另一只手,触碰身边的女人尸体,手指抹一抹,沾了血,“无论如何,必须回去……她依旧需要我的保护。”
他将手伸到唇边,咬住,舔舐着,那血还温温的,温暖又甜美,“必须回去保护她。”
他感到神智清醒了一些,感到疼痛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