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拳。还很不正规,动作僵得不像样。这群不懂的叫好,我却看不下去,才出声讲话。”
“是,的确。”
男子依然心平气和地回答,“这拳法,确实是三十六姓传入我国的。在下也是三十六姓的一宗后裔,懂得一些。只是明传武术,多时流传本国,故而较原貌有所变化。在下于此,无聊试练,才疏学浅,让高手见笑了。不知这位前辈有什么高见,可指点在下一二?”
“要我指点?”
庄无生得意地笑了笑,“行啊。万变不离其宗,越变却越不像样。我就让你见识,什么是本朝上国的武术。喂,你,亲云上,是不是这么称呼的?叫什么?”
“若様、これ——”
“无妨。”
手下实在是看不过眼,又一次出声。男子却又制止他们,依然面带微笑。庄无生只觉得这是装模作样的充声势,“在下本家姓郑,单名坤。”
“郑坤?”
他冷笑一声,“名倒是还像个人名,明国的汉人名字。”
“前辈,我是琉球人。”
“我没拿你当同胞。”庄无生没好气地回答,“琉球的亲云上,我叫庄无生。”
“庄前辈。”
“你想看我们的正宗拳法,那好,我就来教你两招。”
说着,庄无生便迈步,朝前走去。虽然脑中依然醉意兴浓,但他的脚步,却还是很稳健。一边走,一边卷起两臂衣袖。
“前辈,您的左手……”
“无妨。”
对付这种不入流的拳法,自己着伤也无妨。
“那,刀……”
郑坤指着他背后,随着步伐摇晃的,腰间佩刀。
“怎么,怕我用兵器?”轻蔑地笑,“孬种才那样做。”
“哪里,只是担心会影响动作。”
“没必要。”
庄无生不理他,靠近,走到他面前。
郑坤也不再坚持,朝身边手下摆摆手,让他们放心退开。
围观的人,眼见现况如此场景,都向后又退去一两步,给他们让出更多的空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又在人群中响起。
你娘,真跟卖艺一样了。
庄无生听着身后的议论,内心想着,自己现在就是来砸场子的。
好。
砸场子很好,这种半吊子不砸一砸场,真就不知天高地厚。
小国寡民,学了我们本朝的功夫,拿去乱七八糟地改一改,就当是自己的东西了?我们明国没有自己的正宗武术?我们的正宗,不展示给他们看一看,他们就真不知道厉害。
琉球贵族,亲云上?琉球就是夹在日本和明国中间的一堆破岛,草都不长。投靠我国,靠着我国的人力财力,才勉强保身。自己的地位都不清楚,还说什么日语,带什么日本随从,去什么日本,和我们的敌人串通往来,真是欠揍。
今天就在这把这姓郑的狠揍一顿。让他知道,他学的什么琉球武术,不过是正宗拳法的一点皮毛,还是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不伦不类的玩意,在本家面前,什么都不算。
先在琉球,打这琉球佬解气。
往后到了日本,再去找那兔崽子算账。
叛徒,都是叛徒。
投敌的叛徒。
忘本的叛徒。
欠教训。
“你先手。”
心里骂骂咧咧,庄无生在他面前站定,脸上带着冷笑,“出招吧。”
“是。”
对面,郑坤点头,而后,像方才那样,摆出起手架势。
“我用一套山东古拳法,孙膑拳和你打,让你开开眼界。”
庄无生说着,也同样运起起手式。他酒醉还未完全消退,但面对对手时,脸上方才的轻浮已然不见,变得认真起来。双腿并合,小腿前后分立。双手五指摊开,一掌前伸,另一掌托天。弯腰半蹲,重心沉落,步态内收,两臂轻飘柔动,如长袖随风而舞,“四架三百六十手,攻防兼备,变化多端,可要小心着。”
郑坤再次点头,脸上还是微笑。但锐利目光,却紧盯起对手。
互相对峙。
两路不同的拳法,一刚一柔的姿态。周边看热闹的观众见此二人对立,便知是比拼即将开始,纷纷又向后退开一两步,却又想离得近看得更真切,又往回挪动几分。
对峙。
出招,自然是郑坤先手。
“刹啊——!”
同样一声喝叫发力,郑坤迈步上前,步伐稳健,迅速,转眼便逼近。
出手一记掌刀,直直地推来。
庄无生后撤一步,双手舞动,动作当真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将这下轻轻拨开。
“哈——!”
郑坤另一掌接踵而至。
再次,拨开,同时进步上前,反攻,手臂一振,如甩袖般挥出。
握拳,中指关节凸出,这是法门中的象鼻拳,专攻打穴。一击,看似轻飘,弯绕旁忽,实则暗运气力,打向面门。
“喝——!”
身势一沉,手臂一动,格挡,如铜墙铁壁一般,将攻势拦住。
当真是很快。庄无生心想,对方的双手来回,交替攻防,当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迅速。
动作自然还是僵硬,然而这所谓僵硬,其实不过是因迅捷造成的印象,在变招之间,短暂的停顿而已,反而说明了用力贯劲的收发自如。郑坤的这一套拳术至刚至猛,出击快如刀枪,防守严似盾板,身姿稳重,并无任何破绽。
并不是什么不伦不类的邪魔外道,并不是什么拙劣的模仿。
是上乘的拳法。
庄无生的攻击被挡下,此时应当尽快收势,以免破绽被对方有机可乘。
手臂收回,脚步后撤。
“刹——!”
然而伴随着喊叫,郑坤迅速地跟上脚步,下一击又来了。还是五指并拢,中指略略弯曲,中间三指并齐,如刀一般向前猛贯。动作快得,在眼前一闪而过,只留下残影。
回防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掌刺向自己的咽喉。庄无生瞬间感觉脑海空白,是因为余醉干扰,还是确实,被这迅速,猛烈,准确的一击震慑住了。
身形一顿。
掌刀眼看就要抵上喉头。他甚至能够预感到,自己的咽喉会被这一击戳穿。
震惊。
愣神。
无力回天,等待落败结果。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庄无生仔细一看,发现还是和方才演练时一样。郑坤的手掌,稳稳地停下,指尖,距离咽喉只有一寸。
对面,年轻的男子,被太阳晒得有些黝黑的脸庞上,显出一抹微笑。
“……”
他看着面前人的笑容,听见,背后传来的小声议论声。内心方才的震惊,已经消失。对方没有攻来,没有一击落下,结束战斗,这——
——这简直不可接受!
惊讶,恐惧,此时,已被愤怒取代。
“搞什么!”
庄无生的眉头皱起,方才无表情的面孔,此时已变得阴沉。他猛地挥手,打开郑坤的手臂,同时一掌拍去,将对方推得后退一步,感觉像推上一堵墙。
愤怒愈加,周边的议论声,似乎也更加刺耳。
“玩我呢,啊?”
他连连后退,借谩骂掩盖内心的慌张与局促,“显摆什么,正当自己在卖艺?重新来一次!不要留手,王八蛋,不然我打死你!”
上乘拳法?收发自如?至刚至猛?毫无破绽?
妈的,我才不信。
不信我本朝明国的功夫,会比不上这偷师来的,外国的拳法!
我们没有自己的武术吗?
我们自己的武术,比不上他的吗?
“庄前辈……”
郑坤被他这一下弄得也有些懵。然而看着对面,庄无生恼羞成怒的样子,方才一贯的和善态度,微笑表情,也转化了,变得阴沉起来,“我知道了。”
“再来!”
“好。”他退回去,和方才一样,再次摆出架势,“前辈这次也要小心。”
周围又安静下来。
“小心你妈。”
庄无生暗暗地低声咒骂,然而这次做出起手式,却比上次更加认真。脑中的醉意,此时已全部消退。这次必要全力以赴。
必要证明自己的拳法,自己的武术,明国的武术更胜一筹!
“接招!”
他叫喊着,迈步上前,双臂依然挟风舞动,挥手运掌,进攻。
“刹——!”
格挡。
“喝!”
喊叫着,再进攻。
必要证明!
怎能在此受挫?若连一个小小的琉球国,小小的附庸国的对手都拿不下,连这脱胎自本家的拳法都敌不过,还怎么证明我们的武术?
以后,还怎么继续下去,继续去更遥远的日本?
现在,必要向他,向眼前的郑坤,亲云上证明!
以后,也必要向唐青鸾证明!
“所以,这就是整个故事。”
“嗯,唐青鸾。”曲秋茗回答,听完了夏玉雪的叙述,若有所思,“挺让人难过的故事呢。你之后有再见过她吗?”
“没有。”
夏玉雪看着远处的海面,“直到现在都没有。”
“听刚刚那人说,似乎她现在在日本?”
“可能。”
“那么你会见到她,在日本?”
“可能吧。”
她重复一遍,语气平平,并未有什么期待,或者什么肯定。只是可能,仅此而已。
“所以,当时在天津,你就只是失控,仅此而已?”曲秋茗不打算再聊那个素未谋面的人,转而说起和自己相关的话题。这话题并不轻松,涉及过去,沉重的过去,“因为血?因为内力,因为那个女人?”
“我不会这样推卸责任的,秋茗。是我做的,终究还是我做的。”
“想来也是。”
曲秋茗耸耸肩,“你要是问我。我觉得,你当初就不该有什么动摇犹豫。既然要做杀手,就专心一点,不要一边在杀戮,一边在内疚。作恶的同时想着忏悔,结果弄得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好过。你始终还是一个杀手。”
“我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那我也没有什么更多可说的了。”少女脸别过一旁,不再看她,对话结束,“咱们还是按老样子来吧。你做你的,我看我的,直到这一切结束。”
“很快就能结束了吧。”
夏玉雪望着天空,船帆鼓足了风,船只前行,劈波斩浪,向着东方行驶,很快了,就快了。已离开了宁波,行过了琉球,即将抵达终点了。
“那边乱哄哄的在搞什么呢?”
曲秋茗望着后甲板上围聚的,嘈杂的人群,自言自语地问。
“打!”
“打!”
“良い!良い!良い!良い!”
“狠揍那个混球玩意!把他打死,亲云上!”
他妈的,谁在那叫彩?
庄无生喘息着,听到身后的喧闹,大半人都在给对面叫好,其中多半还是汉语。死妈东西,这群汉奸不支持自己同胞,反而给外国人加油?民族责任感都被狗啃了!
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现在不应当被这些无关的话语分神。
专心,必须专心面对眼前的对手。
郑坤。
必须专心,这人并不容易对付。
他想着,感觉双手指关节隐隐作痛,那是打在对方格挡的手臂上造成的创伤。躯干,腹部,肩膀,也在发疼,那是被对方攻击所致。
左臂尤其疼痛,旧伤新伤叠加着,钻心地疼。
脖子也扭到了,脸颊上也留了记红印,是乘隙而入的一记推手造成的。
他喘息着,趁着这一点空档,调整呼吸。此时酒已经醒了,然而他已然觉得疲劳,觉得乏力,连续应对快攻,气有点跟不上了。
你娘,他就不累的吗?
庄无生看着面前的对手,心想。
面前的年轻男子,依旧架势稳重,动作有板有眼,全身肌肉紧绷着,如同钢铁一样结实,站立,简直如金铜塑造的雕塑一般,岿然不动,完全看不出有何疲劳的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