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的一座带庭院的小屋后院,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蹲伏在墙角,给一株文竹修剪枝叶。这远渡重洋来到此处的外来植物,在这个地方扎根,看起来有些水土不服,还未能完全适应当地的气候,一些老叶已经开始枯黄。
守宫觉得这是因为日晒造成的,决定在修剪之后将它移到阴凉处。她弯着腰,一只手拨弄着丛生的细枝,另一只手握着剪刀。
前天从卡罗尔·威斯克斯那里接收到的植物,已经安置妥当了。气候炎热的盛夏,这可不是一个适合大动干戈的季节。她已经将马铃薯的块茎埋入土壤,为西红柿株苗换了盆。这些植物在船上的闭塞环境中保存了将近半年,经过炎热也经过严寒,初到她手上的时候已经病恹恹的了。她给自己放了点血,希望这样能帮助植物们恢复,但是血也不是万能的,更多时候还得依靠自己专业细致的照料。
并且,放了血,手臂上包着纱布,也很影响工作。
守宫觉得自己做的这活实在是垃圾到家了,帮老板料理这些外来植物。那女人完全不懂园艺还多事,真是外行领导内行。
一边工作,她一边哼着歌。
修剪完文竹的枝叶就没什么事了。她想去给自己冲杯咖啡,悠闲地度过这个下午。
“喂!”
背后传来一声喊叫,让她转身,站起,将手中剪下的文竹枯黄的细枝扔掉。什么人啊,进屋都不敲门。
她转身,看见,是那个和夏玉雪一起的少女。
“哦,曲小姐,欢迎。”
守宫说着,勉强地笑了一下,“有事找我?你们要走了,找我搬那些苏女士的植物?”
对面的少女脸上可没有笑容,走近她,伸手。
“叶子给我。”
“叶子?”守宫皱了皱眉,“我这可没有。”
“有的,就是上次那片。”
曲秋茗的手依然伸在她的面前,“给我。”
“呃,曲小姐,可别突然就跑过来找我要那种东西。”
守宫握着剪刀,“以前果冥玲倒是在我这存过一些。但是苏女士已经让我把它们全扔了。我这可是真的没有了,我可是守法良民。”
“……”
曲秋茗没听懂她在讲什么,对方好像也没听懂自己在讲什么。她不想跟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废话,“守宫,是吧?”
“是啊。”
“让我和那女人说话。”
“哦……”
女青年好像明白了什么,伸手碰了碰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那里还有一块血痂,还有刺伤的痕迹,“……你又来找她啊?抱歉,我可联系不上。”
“上次可不是这样的。”
曲秋茗盯着她脖子上的伤口,还有手臂上包起的纱布。上次来时,有这一道伤吗?
“上次你来的时候,她就在呢。她能联系我,但我联系不到她。”守宫耸耸肩,“血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才只是个实习的,管不了那么多事情。”
麻烦。
曲秋茗心想,看着眼前这个人。怎么所有的麻烦事都能被自己遇上?故意的吧。
“上次我来找你,那女人给了我一片叶子……烟草叶子,泡过血的。”
她压抑着内心的不满,用最耐心的态度慢慢讲,“我当时没要。现在我想要了。”
“哦,你说那片烟草叶,我还以为……嗯,对,幸好没扔。”守宫说着,走向自己的小屋,“我夹书里做书签了,我去拿给你。”
“我和你一起走。”
曲秋茗说着,跟随。和守宫一起走到屋里。
她来到书房,书架上摆了许多书,桌子上也摆了许多书,守宫翻动其中一册书,从中取出那片曲秋茗先前见过的叶片。
看起来还是和原先一样,带着墨绿色,带着暗红色泽的叶片。
“给。”
她接过叶片,握在手中,没觉得有任何异常。
“这真有用吗?”
曲秋茗问,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它能让我听懂别人的语言?”
“我也不知道,也许有用吧。”
“它不会乱翻译吧?”曲秋茗摇了摇叶片,“把黑的译成白的,把坏的译成好的?”
“我不知道。”
守宫说,“我都没用过这东西,哪里知道它有什么用途?曲小姐,你爱要不要。”
“啧。”
曲秋茗低头,又看着手里的烟草叶,据说可以翻译语言的烟草叶。自己竟然真的跑过来接受这种东西了。上次见女人的时候,自己可是明确表示过,不信任她的赠予。
拿着叶片,她感觉自己就好像被什么盯住了一样。手捏着叶茎的断口,她仿佛能感觉到这叶片中储存的些许鲜血,透过皮肤渗入指尖,这怪异让她不自在。
她当然还是不信任眼前的人,也不信任女人,也不信任这奇怪的赠物。
然而,现在的情况,自己也没别的可信任的了。考虑到她这个下午,以及未来几天都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向人询问打听,有个便于沟通的物件,总比没有好。
“你那天登上那艘船,是不是见到过一个小女孩?”
她问。
“没!”
对方答得那么快,一听就是说谎。
“一个头发蓬松的女孩,眼睛很大。”曲秋茗说,“长得很瘦。”
“哦,那黑皮肤的小孩。好像……是见到了,第一次见吓了我一跳。那小孩好像也被我吓到了。”
“你不是说没见过吗?”
“我以为——”
“以为什么?”她盯着眼前的女青年,对方的自作聪明让她笑了一下,“你以为我问的是谁?杀手小孩?你的同事?披着件红斗篷?身边还有一只黑狗?”
“你都清楚嘛。”
守宫回答,靠在书桌边上,手里还握着剪刀,“是啦,我是去找她聊天的。没聊几句就走了,我也没见到狗。”
“是这样吗?”
曲秋茗想了想,盯着守宫,将叶片收入衣衫里,“你可别对我隐瞒什么。以后有事,我还来找你。那女人来的时候,转告她一声,我以后还得找她。”
“OK.”
女青年满不在乎地回答。曲秋茗听懂了这句外语的意思,拿到了东西,已经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她转身离开。
拿到了叶片,那样曲秋茗就可以听懂这个国家的人说的话了。这样或许自己就能搜集到一些信息,那对自己是有帮助的。不过,她依然在怀疑烟草叶的翻译效果,这是毕竟是血的功效,是女人的血的作用。谁知道这里面会有什么样的陷阱。
但是现在,自己也只能选择这样做了。
今天下午,她要在城里四处游走,去探听,看是否能够发现一些关于阿库玛的事情。那逃亡的,来自遥远世界的姐姐,神智不清的姐姐。她必须要将其寻回。
因为最一开始就是她将阿库玛放走的。
她得负这个责任。
曲秋茗离开。
“什么人啊?连句谢谢都没有。”
守宫看着她远去,不满地哼了一声,拿起手中的剪刀,“管她呢,算了。我继续我的工作,等会冲杯咖啡,可别再有别的麻烦找上门。”
傍晚,夕阳西落之时。
夏玉雪在自己的房间中,独自一人。又一次的,她的双手在空中拨弄,左手按弦,右手拨弦,弹奏自己听不见的音乐。
然而现在,她手的握法不是以往那样的平放,而是像抱琵琶,弹月琴那样斜握着。双手来回,在想象中的五根弦上移动。
她低着头,弹奏着。
感觉音乐声很清晰,这是不同以往的。音乐声清脆,节奏快速,这也是不同以往的。此时,她可以听见自己的琴音了,可以看见一副想象中的画景。
她在试图弹奏诺玛的那首曲子。
关于草原的曲子。
这不是容易的尝试。用对自己来说陌生的乐器,去弹奏一首对自己来说陌生的曲调。完全凭借想象,凭借自己的乐感。
夏玉雪专心地,试图,从自己的脑海中挖掘那熟悉的感受。
一副图景,慢慢浮现轮廓。一开始是透明的,是线条。渐渐地,开始变得丰富,开始充满色彩。渐渐地,变得复杂,变得多样……
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学一首新的曲子,从未听过的曲子。
只要再专注一点。
门闩拨动的声音响起,夏玉雪知道是有人回来了。这房间的钥匙,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有同行的人才有。
门打开,曲秋茗走入屋内。
夏玉雪停止双手的动作,手放下。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很疲倦,看起来很劳累,额头上布着汗珠,黏着额角的发丝。少女没理她,走到放茶水壶的地方,倒了杯凉水饮下。
“你回来了,秋茗?”
她说。
“嗯。”
曲秋茗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继续喝水。
“下午去哪了?”
“四处乱走。”她说,“去找阿库玛了。”
“找到了吗?”
夏玉雪问,心里明知答案。
“没。”
她放下杯子,“那么大的地方,怎么找?一点线索也没有。”
“下午威斯克斯和冈田小姐来了。”
“是吗?”曲秋茗看向她,“她们来做什么?”
“她们听到一些阿库玛的消息。”
夏玉雪说,“中午有人在当地官家的府邸前袭击了下人,听描述是阿库玛。威斯克斯来找你,想让你和她们一起去官府说明情况,确认消息。你不在,我和她们走了。”
“你去了?”
“是的。我们去了当地的衙门。遭受袭击的似乎是个大官,听那个衙门的官员语气,似乎这件事情很麻烦。那个下人伤得很重,凶手逃跑,现在在全城搜捕。”
“确定是阿库玛吗?”
曲秋茗问。
“确定,一个黑皮肤的女人。”夏玉雪一边说,一边伸手,从衣衫中取出一柄短剑,“并且,在现场发现了这个。我见过,这是你的武器。威斯克斯知道了之后设法要回来了。”
曲秋茗走近,接过短剑,上面还沾着一点未擦干净的血迹。这的确是她的短剑,那天晚上被阿库玛拿走了的那柄。
事实可以确定。
阿库玛今天中午出现在一个当地大官的家门口,伤了人,现在被追捕。
她的责任。
曲秋茗将短剑上的血擦干,收入鞘中。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因为自己的劳累,也因为确认消息后的震撼。
她觉得现在的情况很严重,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但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感觉什么也不能做。
“秋茗?”
夏玉雪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关心地询问。
“嗯?”
曲秋茗抬起头,用疲劳的双眼面对眼前的人,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
“在想,昨天冈田小姐说过的话。”
她轻轻笑了一下,“现在看来,我好像的确是错了。我对那商人的看法是错的,对诺玛的处境判断是错的。现在,在阿库玛这件事上,我也是错的。”
“别这样自责。”
“这不是我的责任吗?”曲秋茗继续说,“如果不是我一开始多事,跑上那艘船,把阿库玛放跑了,现在会有这些事情吗?她现在会受到追捕的危险吗?”
“你是带着善意去做事的。”
夏玉雪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伸手,碰上她的肩膀,“即便现在的情况证明你一开始的判断有误。也不代表你当时是多管闲事。如果我是你,像你一样发现了某些端倪,某些异常,我也会像你一样去行动,我也会去质疑,去采证。”
“如果你是我,你可不会像我这样行动。”
曲秋茗将她的手轻轻推开,疲倦地笑着,“你一定会更加仔细,更加稳重,考虑更加周全地处理。把情况都了解清楚后再做判断。而不是像我这样冒失,结果惹出一堆麻烦。道理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
“现实是,我什么也没做。”夏玉雪站在她的对面,回答。
“那样或许更好。”
“不。”
夏玉雪摇摇头,轻轻地叹息一声,“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