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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五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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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苍白的天空之中,没有云,也没有海鸟,唯有高悬于头顶的烈日,刺眼的白光炙烤着她的皮肤,鞭笞着其上狰狞的伤口。她能够闻到脓血的臭味,混杂着海水的腥咸,钻入鼻腔,刺激着。

木船在汪洋大海之中起伏,令她感觉眩晕,感觉恶心,感觉天旋地转。但她的胃里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呕吐的秽物了,唯有饥饿的绞痛折磨。

她喉咙发干,嗓子冒烟一般,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日夜的漂流,预备的淡水早已喝光。她曾经尝试去喝俯身可得的海水,但那苦涩的咸味无法换件她的口渴,只能令她更加虚弱。

她生病了。她知道自己生病了,要命的热病,令她乏力,令她无法动弹,躺在甲板上,脊背被硌得发痛,背上的伤口四周沾满木屑。船桨不知何时滑落入大海,她操控不了这小船,就像她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一样。只能随波逐流,任由命运决定去路。

但是又能去向何方?

这一次睡去,下一次醒来之时,会否就见到了那黄泉的老妇?会否就听见了安纳西刺耳的嘲笑声,听那诡计多端的蜘蛛精灵讥讽自己的愚蠢?

阿库玛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难道这就是结局吗?

远离了白人的殴打与鞭笞,远离了农田的苦工和折磨。神明曾经给予她一时勇气,让她奋起反抗,杀死那压迫她的白人主子,让她躲过追捕,让她抢夺来这一只小船,让她远离那该受诅咒的异域,乘着船只向着东方,向着家乡所在的方位航行而去。她那时竟然抱有希望,真以为能凭借这小小的木舟带自己回家,她那时竟然真的相信自己的神明保佑。

如今,神明在哪里?

四周,只有蓝得发黑的大海,头顶,只有烈日。

阿库玛还依稀记得那曾经身为奴隶的日子。在田地里低着头干活,在茅草间入睡。全天受着监工的监视。那些监工,她记得,那些本是和自己一样为奴的同胞,受了压迫如今却又来压迫别人的恶魔。还有那高高在上的白人主子,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用手指她,像对待牲口一样命令她,殴打她。

她忍受了这一切,等待着,潜伏着,如今终于找到机会,杀死了那白人,逃出生天,面对的却只是这样的结局。、

阿库玛不甘心。

为自己,为诺玛。

对面,自己的妹妹,安睡着……安睡,还是昏迷?亦或已经死去,得到了最终的解脱?诺玛,和自己一样被运送前来,和自己一样受到鞭笞和责骂,和自己一样被压迫。如今,也和自己一样,在这孤舟之上,在这大海之中漂流向死亡的黄泉。

诺玛手中还握着那五弦琴。阿库玛看到这熟悉的乐器,竟然觉得有一丝慰藉。从白人的庄园逃到海边,逃到船上,逃到大海之中。她们丢弃了自己的武器和衣裳,丢弃了自己的食物和饮水,甚至丢弃了自己的神灵雕像和图画。然而诺玛却还保留着那五弦琴,那来自故乡的乐器,曾经在白人的农庄,多少个夜晚,她听着妹妹的琴声和歌声,才能够停止流泪,安然入睡。

诺玛。

若她是独自一人为奴,独自一人被白人和叛徒同胞折磨,伤害,鞭笞,独自一人在异域的土地做没有希望的苦工,或许,她不会做出如今的冒失举动,或许,她不会冲动地结果主子的性命,逃窜向大海。但是那白人主子伤害诺玛,伤害自己的血亲,用像豺狗一样贪婪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在那个行踪隐蔽的黑夜试图……对此她不能再继续忍受。

阿库玛想听诺玛弹琴,弹奏故乡的乐曲,唱故乡的歌谣。歌唱那些神明的故事传说,歌唱那些祖先的灵魂低语,歌唱村人们的生活,歌唱自己,曾经在密林和草原中和猎人们打猎的事迹。

但如今,村庄早已不在了,村人早已四散了。部落和另一个部落开战,她们失去了土地和家园,失去了神明和祖先的依靠。她们,和其他不知从何处来的人,被游民带到海边,被卖给了暴虐的白人主子。被押送上海船,带着枷锁和许多同胞拥挤在黑暗的船舱中不见天日,然后,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过起了奴隶的生活。

如今,只有诺玛手中的五弦琴。

阿库玛想听诺玛弹琴。她躺在船尾,看着对面,不知是昏睡,还是已经死去的妹妹,想伸手,唤醒自己唯一的亲人,想让诺玛再次弹起班卓琴。

然而她已没有力气伸手,已没有力气动弹。她感觉,炽热的头脑中那最后一点理智,渐渐消失,在海波的荡漾,烈日的灼烧,在伤口的火辣疼痛,在口渴,饥饿与热病之中渐渐消失……

眼前朦胧地,望见远方,在海与天相接的边际线。她似乎,看见了什么。

一支桅杆,旗帜飘扬。

又出现了一支,又一支,又一支。四根高高耸立的桅杆,悬挂着四面旗帜。

然后是帆布的轮廓,在热浪的作用下,怪异地扭曲。

那是什么?

是船只吗?是神明和祖先们,听到了自己绝望的祈祷,派遣了救星吗?

不,也许只是另一群白人,运载着另一群沦为奴隶的同胞。

也许她,还有诺玛,还是未能逃出白人的魔爪。

又也许,只是海蜃盛楼的幻觉……

阿库玛陷入了昏迷。

“軽く踏み出して、悪魔を驚かせないでください!”

黑暗之中传来低声细语,令她从睡梦的回忆中醒来。她环顾四周,身边的窗口照入阳光,她向外望去,看见昨夜漆黑的空荡街道,如今已拥挤了人群。

幻觉?不,是真实的。

她竟然睡着了,不知何时。

阿库玛警觉地从倚靠的砖墙边立起上身,伸手,拾起身边的长矛。

怎能在这里睡着?怎能在此时失去意识?

她现在在陌生的土地上,面对的是陌生人的威胁!

阿库玛低头看了一眼身前,脖子上悬挂的那属于白人的吊坠,其上的那白人神明的雕像似乎正望着自己。

腰间,卷起的属于白人的经书,还别在腰带上。

身边,还是那个昏睡的白人祭司。

自己的头顶,越过天花板,虽然看不见,但在尖塔顶端竖立着巨大的十字架。

一切似乎还很安全。

但是并不安全!

这里是白人的土地!

阿库玛听见,从眼前的楼梯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轻微的话语声。

她握紧手中的长矛,感觉这武器和在家乡打猎时使用的工具一样,可以用来防身。在故乡,她是猎人。但是在这里,她是猎物。

她警觉地迈步,蹑手蹑脚地,朝楼梯口走去。这塔楼里的大钟昨夜已被她损毁,推落下去砸坏台阶,这样也止不住敌人的进犯吗?

她踏着台阶,向下而行,赤脚踏着木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屏住呼吸,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闪闪发光,专注地盯着眼前,不知在哪一个转弯,就会见到围猎自己的猎人。

对面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越来越近了。

她握紧手中的长矛,贴在身边,随时准备刺出。

越来越近。

接近。

对面,已经可见人影。

她看见一些脸庞,白人的脸。那些人的皮肤没有白人主子那么白,但还是很白,在这黑暗之中,那些敌人的脸,每一张都带着杀气。

“気をつけて!”

那些白人也发现她了,和她,在这狭窄的台阶上正面相对。

领头的白人,叫喊着,用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发现他们的手中握着木棒,她在他们的眼中看到惊讶和恐惧。他们必定没有料到自己这个猎物会发现他们,会反击,会做出致命的攻击。

她的攻击绝对是致命的。

在那早已不存在的家乡,她是一名猎人,她是一个战士。

“Ayaaa——”

阿库玛喊叫着,圆睁双眼。她鼓足全身力气,不假思索,手中的长矛向前,刺向那领头的第一个白人。

“しない!”

白人本能地向一旁退让,躲闪着,侥幸躲过了这一击。然而,白人的身体已经歪斜,已经失去平衡,在这狭窄的楼梯上,在这塔楼的高处。

“Taa——”

她挥动手中的长矛,狠狠地打在那白人的身边。她感觉一股力沿着矛杆传上手臂。那白人被她打中了肩膀,向旁侧歪去。

旁侧,只有木制的细栏杆作为防护。

那白人徒劳地挥动双臂,抓住她的长矛。阿库玛当然不会让他有机会反击,双臂更加用力地挥动,将矛杆甩开。

“ああ!”

她听见那白人充满恐惧的叫喊,看着他双手在空中舞动,身体被甩过栏杆,朝着下方摔落。

她听见从塔楼下,传来落地的声响,闷闷的。

对面,余下的那些白人,看到同伙被摔下楼,纷纷慌张地喊叫,举着手中的木棍,朝后退去。

她朝前进。

他们朝下退去。

她朝下迈步。

他们看着自己,面带惊恐神色。

“Taa——”

她口中继续嘶吼威胁的话语,长矛在身前舞动,“Taa——”

那些白人终于慌了神,队伍末尾的那人转身,抛下木棍便沿原路逃窜。剩下的那些人,也纷纷转身,惊恐地跑动着,忙不迭地将棍棒拖在身后,也不管背后毫无防备,只顾逃命。

阿库玛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白人,又刺出一下。

矛尖扎在白人的腿上。白人喊叫了一声,扑倒在楼梯上,连带前面的同伙也纷纷跌倒。他们纷纷连滚带爬地没命逃窜开去。

楼梯上留下一滴滴血迹。

阿库玛又跟着追了一截,然后,停下脚步。

她又击退了一次进攻。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次。她想,只是些不自量力的白人。

那真正的威胁,还未到来。

阿库玛摸了摸身前那原属于白人的十字吊坠。

然后转身,回自己占据的楼顶巢穴,她迈步踏着木板台阶,脚步缓慢,远不像方才那般。方才振奋精神反击过后,此时她开始感觉虚弱,她没忘记,她自己此时依然是患病的,依然是饥饿的。那些白人曾经给她留下的伤害,现在依然在折磨她。

她感觉很累。

阿库玛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维持多久。自己可以藏匿在此处多久。

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自己的妹妹该怎么办?诺玛该怎么办?

诺玛……在哪里?过往的记忆此时紊乱。诺玛已经死去了吗?不,没有。诺玛和自己一起逃离了吗?也没有。诺玛还在白人的魔爪之中吗?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听诺玛弹琴。想听那五弦琴,班卓琴的声音,想听自己妹妹的歌声。

她想再见到诺玛。

阿库玛回到钟楼楼顶时,她发现,自己俘虏的那个白人祭司已经醒了。

“Jesucristo……”

白人祭司躺在地上,手握着吊坠,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她,口中喃喃自语她听不懂的话。在说什么,是在呼唤白人信仰的神明的名字吗?

这里是难波城市里,西方移民和水手聚集居住的区域。这里是一家天主教堂。如今,堂内管事的两名神职人员,一名死亡,尸体还停放在前厅,运上担架,蒙上白布。另一名则被俘虏,身世不明。

高耸的钟楼之上,那每隔半个时辰便敲响一次的黄铜巨钟如今已经被推落下去,砸坏了盘旋的木制台阶。

这塔楼,据说,已经被一个女疯子占据。她有着黝黑的皮肤,相貌,语言,体型,衣着,和当地居民见过的南蛮人完全不同,像一个恶魔,也被称为恶魔。

周边的居民们,西方人,当地人,围聚在教堂周围,议论纷纷。难波的奉行所,已经派遣了公差维持秩序。楼梯损毁,多人队伍难以通行,他们只能分小队上楼。第一支搜捕队刚刚从塔楼上逃下来,无功而返。领头的队长受到女人的攻击,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砸破了脑袋,所幸性命无忧。另一个人则被刺伤了小腿。

“我听到的消息就这么多。”

距离教堂不远,人群拥挤范围之外的一处西方人开设的小酒馆,坐在凉棚下的卡罗尔·威斯克斯,正在对赶来的三人说明情况,“现在阿库玛守着楼顶,还挟持了那个执事。官府现在不敢派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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